
舌尖上的记忆
文/眭国良
人的味蕾很神奇,童年的味道,终生铭记,儿时养成的饮食习惯会深植于骨子里,伴随着人的一生都无法改变。我六岁的那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一个动荡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很多知识分子受到迫害,一个天下大乱时代,思想乱,组织乱,秩序乱。由于爸妈在单位忙于工作,还要参加各种政治学习,需处处小心,唯恐被扣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所以爸妈在家的时间有限,更无暇照顾我的生活,把一个6岁的孩子独自放在家里实在是不放心,爸妈商量下来,只能暂时将我托付江苏常州老家的奶奶抚养,等形势好转后再作打算,这样我就随奶奶在农村乡野生活了一年多。我奶奶是旧时代的农村妇女,小脚而且目不识丁,但天性善良,别看没啥文化,奶奶却心灵手巧,纺纱织布缝衣服,扎鞋底做布鞋等等,她是信手拈来,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不仅如此,奶奶还烧得一手好菜,做馒头赶面条、包馄饨样样拿得出手,特别是做豆腐的技术,方圆几里地没有一个能超过我奶奶。
我奶奶做的豆腐特别好吃,尽管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但我却始终没有忘记,忘不了那洁白如玉滑嫩细腻的家乡豆腐,食物所承载的不仅是一种味道,而是味道背后难以忘却的记忆,这是浓浓乡愁的寄托,永远深埋于我的心间。随着年龄渐长,慢慢老去,近来的发生的事情反倒模糊起来,而那些看似遥远的记忆,反倒愈加清晰了,对过去那段生活往事总是难以从心中抹去,将永远印记在我的脑海里,印记在我的灵魂深处。
革命烈士瞿秋白在就义前,还念念不忘家乡常州的美食豆腐。在长汀监狱中写下的《多余的话》中称赞道:“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清澈洁白象征着一种革命气节。
自从勤劳善良的中国人民发明了豆腐,那吃法真是层出不穷,煎、煮、炖、炒,样样都行。在我们老家,农村人最喜欢吃青菜炖豆腐,青青白白,且简简单单的食材,原汁原味还原食物的香醇味道。还有一道油煎豆腐,豆腐切片晾干后,放油里干煎,随着锅里传来的“滋啦滋啦”声,香味便在厨房里弥漫开来,我奶奶刚煎好豆腐,我连忙跑到灶台旁,依偎在奶奶的怀里醮着镇江陈醋,也顾不上烫,使劲吹两口,心急的赶紧咬下去,刚出锅的两面煎至焦黄的豆腐,外边的皮是脆的,可是里面却是滑滑嫩嫩的,咬上一口,焦脆的皮和鲜嫩的豆腐在口腔中碰撞,在舌尖上绽放出绚烂的味觉之花。其口感的丰富与滋味的独特,实在难以用准确的词汇来形容,唯有亲身品尝,方能体会其中的美妙,至今想起来还直流口水,还有那我那猴急的吃相,总让奶奶笑得前俯后仰。油煎好的豆腐,放上点自家腌制的咸菜,再放点毛豆子便可做成一道咸菜烧煎豆腐,又鲜又香简直是绝佳人间美味,把眉毛都鲜掉了,打耳光都不肯放。
“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那年的腊月二十五,奶奶很早起床,将前一天泡发好的黄豆洗净,再将黄豆加上清水然后上磨,我跟在奶奶屁股后头,一会这里看看,一会那里摸摸。奶奶一勺豆子连带水,倒进磨盘上的小洞里,右手握住石磨上的木柄,很轻松地就推动了石磨,左手不时扒拉两下,将豆子推入石磨。一圈又一圈,黄豆在石磨转动下慢慢碾碎,变成白花花细腻的豆浆水,哗啦啦流到磨盘里,再缓缓地流入下面的木桶中去。奶奶提起木桶把豆浆倒入一口大锅中,让我抱来一堆干稻草点上,豆浆在锅中慢慢煮开,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豆油皮,奶奶将煮好的豆浆舀入用细纱布做的布袋内,点上卤水,把包袱系上,盖上木盖,再压上石板,凝固后就成了细腻白嫩的豆腐。黄豆经过浸泡、磨浆、滤渣、加热、点浆、压制等多道工序,才可以把豆子做成豆腐,那就是劳动的成果。如今每当我看到豆腐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和奶奶一起推磨做豆腐的情形,那磨盘转动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那是庄稼人勤劳的乐章,是劳动人民岁月的歌谣。那一块块洁白如玉的豆腐,不仅是年味的点缀,更是乡愁的寄托,更是过节的喜悦。
我虽然儿时只在奶奶家生活了一年,一辈子都在上海学习生活工作,但从吃的角度看,就是那短暂的乡野生活养成的饮食习惯,唯有吃上一碗常州的家乡豆腐才觉得里外舒服,特别是炎炎夏日,当我为食欲不佳愁眉不展时,一碗青菜豆腐,便领我进入一片清新的天地,令我心旷神怡,其中滋味难以忘怀。现在在农村老家也很少有用纯手工操作做豆腐了,难得有机会再吃上一碗农家手工豆腐,但我时常回忆起奶奶香喷喷的油煎豆腐,我的女儿和外孙时常听我讲起豆腐如何如何好吃,每次他们听后都会哈哈大笑,我当然知道他们在笑一个遥远的故事,笑一段辛酸的往事。但是我还是有点难过,想起爷爷奶奶他们辛苦一辈子,忍饥挨饿,吃顿饱餐是极度奢望,我爷爷一辈子从没吃饱过,在三年大饥荒时代,因为年老体弱加上极度饥饿,就没挺过活活饿死,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会止不住滚落在我的脸上。
今年过完年我远房侄女从常州家乡回到上海,知道我过年前意外摔倒,踝骨骨折打了内固定修养在家,一定要上门来看往我,还送来从家乡带来的没有其他任何额外添加的农家手工豆腐,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一打开袋子,一块块豆腐切得方方正正,看上去素素淡淡,一股熟悉的农家豆香味就迎面扑来,这是记忆中那挥之不去的香气,这个豆腐洁白如玉厚实,绝对不是那种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我从小喜欢吃青菜炖豆腐,因为小时候奶奶常对我讲,做人要象青菜炖豆腐那样,简简单单做人,青青白白做事,干干净净地活一辈子。当天傍晚,我迫不及待地想吃来之家乡的农家手工豆腐,我让妻子按照我家乡的做法,做了一碗青菜炖豆腐,碧绿青莱配上鲜香嫩滑的豆腐,色香味俱全,一端上饭桌,那天我女儿女婿外孙都在家,2岁的外孙平时很少吃豆制品,怕有添加剂对小孩不好,那天也频频下筷子夹豆腐,连连说“好吃、好吃”,没有多久,满满一碗青菜炖豆腐就被我们五个人全部吃光,甚至连汤水都没有剩,大家齐刷刷地表示,没吃过隐,第二天又烧了排骨炖豆腐,味道更鲜更美。好东西要跟大家分享才更美,侄女送给我的农家豆腐我没有一个人独占,我让妻子送给邻居们分享了一下,妻子怪我多事,一块豆腐又不是什么美味佳肴,还要送了楼上又送楼下,谁希罕呢?我特别让妻子留了一块,准备让女儿带回家,结果那天女儿一家走得匆忙,忘记把豆腐给他带上了,可能他们也不希罕,觉得就是平常之物。
家乡带来的豆腐很快就吃完了, 我妻子去超市,看到块头和形状看起来和家乡的豆腐差不多,就买了回来,烧的程序与方法也大致相同,可烧出来就是没有侄女送给我的豆腐那么口感鲜嫩,也没有那家乡的味道,更闻不到那浓浓的豆香气,看来一块豆腐也有灵魂,还藏着深妙的学问和不足为外人道破的玄机,或许是商贩们利欲熏心,或许是机械化取代了传统的加工手法,味道差之千里,食欲瞬间皆无。我妻子对我讲,不要说人家的豆腐在掺假,我们吃起来都差不多,还是你的嘴太刁了,只有你家乡的豆腐好吃,其它地方做出来的统统不行,我听后默默不语。
现如今做豆腐,那都是机械化的,磨豆、烧浆、浇浆、压豆腐全都不用人工了。而且,做豆腐也不专为过年吃的,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吃,只是味道再也无法超越记忆深处的香味了,而给我的感觉,不仅仅是缺少了点香气,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少了烟火气,少了奶奶的味道,少了点浓浓的乡味。豆腐飘香,年味浓浓,时光悠悠,豆香弥漫。我知道可能是家乡水质好、大豆好,做出的豆腐自然味美,但更重要的是我奶奶的手艺。而今,奶奶早已不在人世,看见豆腐,就会回忆起我在农村暂短的岁月,奶奶当年磨黄豆做豆腐的画面,会如此清晰地留在脑海里,更怀念奶奶留给我的年味儿。这年味充满祖母爱的味道,是家人团聚的味道,是我小时候舌尖上的记忆,更是永远挥之不去的一道乡愁。
作者简介:
眭国良,上海人,企业家,现已退休。退休后学习写作,用写作增强思维能力,让文字丰富生活,数篇文学作品发表于新媒体杂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