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鄂（湖北）
N道巷子组诗（五首）
▌1、地缘
风从江面吹过来
那巷子便奏响它的排箫
开埠之余脉
三桅帆的风，拥吻了
纤绳上苍凉的嘶喊
并列的肺管朝江面展开
呼吸红光满面，梦的流光
通江达海，土壤
肥美，地龙自由穿行
探出窗沿的花蕾
吸纳随风而至的花粉
远处
一架竖琴携着它多变的调性
踏云而来
2024.3.30
▌2、背景
海员家属集群
明窗亮几独门独户
板壁房柏木高台，阶沿上新漆的桐油家具
散发着深山狂野的气息
光影浮动，采桐女
身姿婀娜
吊脚楼走出峡江溪河
收腿落坐城市文明
一家大门一家人进出
大人心宽孩子健康衣衫
整洁
缺衣少食的年代，象征
富足，象征产业阶级
腰杆挺直声气十足
月均远超八元贫困生活线
的优渥
孕育着浪漫的种子
没有人注意
这里盛产琴师歌者
盛产客串主演，业余跟班，鼓喇手
盛产蚌壳精赶骚婆时髦
唱腔
江岸高耸的垃圾堆上
来历不明的跳水板，跳出米开朗基罗斧凿下
完美的胴体
抛荒的操场，源源输出
球油子，摔跤手，袍哥遗风
输出裱墙写手，艺术狂徒
未来的思想者，神说圈子
即便是在碎石乱飞的采石场
僧多粥少争斗不断的土石方工地
也有这里出产的金嗓子
在纷乱中一鸣冲天
在沉默中一扫阴霾
2024.3.20
▌3、旋律巢房
不远处是剧团的驻地
本城文艺大本营
一位当过歌舞艺徒的朋友
以自己的经历证明
把N道巷变成排箫巷的
便是那风雨中
恒定不动的歌舞蜂巢
吹拉弹唱，成阵的蜂群
从那穹顶飞出
翅膀忽闪，旋律的浪波
流向上上下下的街巷
流向成行屋檐下每一枚含笑的子房
野藤盘缠
不分季节的果子
着地攀墙
恣意生长
2024.3.14
▌4、琴癫
祖辈狂放的血液，缘溪
而下的桃花流水
在你脉管里涨落流淌
你的名字就藏有某种暗示
N道巷是你的峡谷
是你短暂悲情的舞台
只在乎优美的旋律
贪婪地吮吸鱼的羹汁
在支棱的刺丛和骨架间穿行
马尾飘逸于云端，天河的流泉，经琴腔而共鸣了
吴越川湘飘零江上的游子
狂歌在一舟涌起的浪尖上
一架马车从陡坡溃退
一个稚嫩的肩膀率先从巷口射出，琴落在地上
伴随你抑扬的诵诗声
不绝如缕，友人现撰的故事
刻在你缥缈的墓碑上
依循你的意愿，你睿智的
母亲
把你安放在白云之乡
2024.1.21
▌5、啃的起的老
垮掉的时代还在彼洋运行
这边就垮掉了
那尺度特适宜衡量你和你那些优裕的朋友
你产业阶级的爹说你穿个大翻领象个公子哥儿
你一剪子便把大翻领给绞了
你身穿镌着船锚铜扣制服
抽着旱烟管的爹
说你蓄个大背头象个阿飞
你立马让理发匠剃个大秃瓢
你领航川江的爹说你整日游手好闲还戴个手表
你便提起斧头走到街心
把手表朝一块凸起的石块上轻轻一放
抡斧便砸
你云淡风轻的豪横
搅动了一片春心
就象你当年闯滩的父辈
赤脚裸身搅动了一江狂浪
你弹起一把秦琴行走在爱情半吞半吐的年月
把那条不愁吃穿的巷子
拖入死去活来的缠绵悱恻
2024.1.11
集场旧事
从祖父的父亲那一辈
就对薄公堂
那时叫县衙
接着是祖父，父亲
官司一直打到
儿子的儿子
机器的声浪
传至三百米外
一栋楼房的地基
下陷了，这楼的主
便死活咬住
那开机器的一家不放
2024.3.6
集场杂记
指路牌上的笔迹
呆板生涩
隐隐飘下
金不换的
墨臭
老的铺路石
被沉入
潰堤的缺口
现在的路面
是新凿的
鲜明地咧着
一行行
齿痕
相素冷峻，跳着
揣度
门脸的旧
老街的老
墙颓
瓦残
窗瞽
阶陷
荒废之躯
脸上掠过
几丝夕光
抵近锁着的门缝
窥测
几个朝代
汙积的
黑
2024.6.11
轨
沿着一千年的眼光
铺向遥远外的遥远
转动的眼球
跑不过日月的轮子
从头望去
指向天边的神启
已爬满野草，牵牛花
自由欢快的解放者
举着盛满空气的杯子
在衰朽的枕木间奔走狂欢
漫长的寂寞
在黄昏临近时
被一群放学的孩子打破
叽叽喳喳的小鸟
争相张开翅膀
在两条荒废的平行线上
练习行走和歌唱
2019.8.19
下岗者的葬仪
前日又接通知
龙牛儿走了
望喜子说又一次吹响了集结号
车间那帮老兄老弟老姊妹们
又有了一次相聚的机会
前半程是治丧
几个精于办丧事的老伙计
帮着龙家张罗操持
早已过气的分工会主席大韩
在一旁吞云吐雾写悼词
写悼词念悼词
已成了大韩推脱不了的责任和义务
由他出面主持后事
就是代表原单位主持后事
这也就表明
死者是个有单位的人
从十几岁开始
为那厂子付出的大半辈子辛劳
不能因它的音消就音消
盖棺定论是无论大官小民
都不可轻曼的
这样首先就得证明你是个单位人
没单位凭谁定论
大韩选取的
无一例外都是当年
表彰先进惯用的那些词儿
这和逝者生前的实际
並不完全相符
但念给大伙听后
没有不叫好的
今日个写龙牛儿
他自然也享受这个标准
已成老朽的张八级说
人死了总是拣好的说
上上下下莫不如此
不同在于
一般小民绝不会
为某个好处未点到家属闹意见
更不会停灵争哀荣
在他们内心深处
在意的是死去的单位
在虚幻中复活
死去的人能找回当年
那正经八百的身分
活着的魂溃散的魂
能找到一面可依栖的幡
2021.3.17
水体盾牌
说哈马斯把加沙百姓
当作人肉盾牌
这说法有人不认可
说哈马斯是巴勒斯坦的英雄
它和加沙百姓的关系
是鱼和水的关系
哈马斯是鱼
加沙百姓是水
鱼儿离不开水
水离不开鱼
以军开放安全通道
呼吁加沙百姓
迅速转移，远离战火
这时
鱼开始拦截水了
鱼开始咬住水不放
鱼开始把水死死揽在怀里
鱼深深地藏在水底
看见水在炮弹下开花
2023.11.12
听 蝉
声音的洪流
佔领了整座林子
声势
如风雷鼓荡
一场盛大的告别
一场预定的收场
时已暮
落日
敲响了
哀伤的晚钟
2024.9.5
偶 逢
六路车
从医院去往火车站
途中
看见了你也看出
你也看见了我
我站着抓住头顶上的横杆
你缩在我对面
那个座位上
四十几快五十年了
你那已走形的娃娃脸
依稀可见
少年时的聪颖
我叫了你的名字
你微闭双眼
未作回应
我看出
你不想也不
准备回应
我用陈述的语气
先念了一遍
你的名字
接着历数你的
少年往事
是小学四年级吧
我们去公园捉蚂蚱
你怀里抱一本
《儒林外史》
六年级毕业前
你给我们讲《彭公案》《施公案》
进初一我们又同班了
你撺掇Bd与你接力
放了一个卫星
写出一本
《巫山剑侠传》
你俩有一个
参照本，是你从
外面借来的
它曾在我们手中
秘密传递
你俩的书名
与它只一字之差
后来升高中
你名落
家庭内伤
你一动不动
平静如初
到你下车的时候
你一声不响
搂起放在长腿上的
老式棉大衣
躬着腰
朝车门走去
2023.12.18
陷 阱
鹤嘴镐火花四溅
呈鱼鳞状铺满
所有的路径
预设的尺码
盯死预设的鞋
封土封住
预设的气息
2023.9.8
孤零零的树
一棵树
一棵
只有一棵
孤零零的
努眼
朝四下搜寻
这荒野里
再也找不到
第二棵了
车转向时
忽见
那顶端枝杈上
有一个
黑点，一个
鸟窝
2024.1.2
同 学 会
总存在一种伤痛
要尽量避免去触碰
总有一条鸿沟
横在各人的心坎里
总有相逢一笑时
想要把各自的笑
笑得尽量自然一点儿
也会有几尊石像
猛然地摆在了一起
有的永远缺席
好像从反目那年起
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太阳升起落下
已一万多个来回
一说要见面
那团摆不脱的阴影
便鬼魂一样的附体
谁都心里明白
那种尴尬是抹不去的
那种隔膜已堆满了层层角质
伤口就是伤口
不管是斧斵的
还是刀划的
从疤痕抚摸过去
就会摸到深入骨髓的破裂
摸到刀的刀柄
摸到刀柄上的那只手
没再有谁说那是应该的
大家选取的
都集中在那之前
和那之后的两段时光
那片禁飞区
在他们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都被视为回归
和相聚的障碍
2019.3.1
欠 账
前朝已亡
后朝清算
谁活着
谁偿还
遗民本身就是罪
你
怎么不死
这是自问
更是他问
2023.5
江川鄂，四零后，湖北省宜昌市人，退休人员。祖藉，湖北省汉阳蔡甸大集场七阵碑江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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