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徂东山，慆（tāo）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héng）枚。蜎（yuān）蜎者蠋（zhú），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luǒ）之实，亦施（yì）于宇。伊威在室，蟏（xiāo）蛸（shāo）在户。町畽（tuǎn）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dié），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释译：
我徂东山，慆（tāo）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héng）枚。蜎（yuān）蜎者蠋（zhú），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徂：往。东山：今山东蒙山，属古奄国，为当时叛军根据地，亦平叛战场。慆（tāo）慆：形容时间长久。零：下雨。濛：微雨的样子。制：裁制，制作。裳衣：普通的衣服，指换下战袍。士：士兵。一说，通“事”。行（héng）：通“横”。枚：行军时衔在口中以保证不出声的小木棍。蜎（yuān）蜎：虫类蠕动的样子。蠋（zhú）：野蚕，蝶、蛾类幼虫。蒸：置。敦：团状。）我跟随周公东征来到奄国蒙山一带，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如今三监之乱已平，可以解甲归田了，却又赶上阴雨蒙蒙的天气。虽说是踏上胜利的归程，但遥望西面故乡的时候，心里却充满了难言的悲伤。不管怎么说，总算可以换上一身普通的衣服，不用再穿笨重的戎装了。士兵们行走在路上，也不用口中衔着小木棍，怕闹出声响了。桑林里，野蚕蜷曲了柔软的身体往树上爬，尚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栖身之所；而我却只能瑟缩成一团，蹲在车底下躲避风雨。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luǒ）之实，亦施（yì）于宇。伊威在室，蟏（xiāo）蛸（shāo）在户。町畽（tuǎn）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果臝（luǒ）：瓜蒌，葫芦科植物。施（yì）：蔓延。宇：屋檐。伊威：鼠妇，俗称湿湿虫、潮虫。蟏蛸：长腿蜘蛛。町疃（tuǎn）：院旁空地。熠耀：闪烁的样子。宵行：走夜路。一说，萤火虫。伊：代词“她”，指妻子。一说，是。）我跟随周公东征来到奄国蒙山一带，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如今三监之乱已平，可以解甲归田了，却又赶上了阴雨蒙蒙的天气。看那些战乱后的破败人家，疯长的瓜蒌遮蔽了屋檐，房间里爬满了湿湿虫，门户上结着大大小小的蜘蛛网。田野里更是一片荒芜，到处是鸟兽践踏过的痕迹，俨然变成了麋鹿的运动场。漆黑的夜间行走在路上，四下闪着鬼火的磷光。对于这些我已经见怪不怪，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心中依依怀念的，唯有远方的那个“她”。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dié），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鸛：鹳雀，一种水鸟。据说此鸟好水，知晴雨。《禽经》曰：“鹳仰鸣则晴，俯鸣则阴。”垤：蚁丘，蚂蚁做窝时堆在穴口的小土堆。阴雨将至，蚂蚁修巢，蚁丘上会添加新土。看到蚁丘上的新土，鹳雀就会站在上面欢快的鸣叫。穹窒：应是“穹窒熏鼠”的省略，参见《七月》。聿：语气助词，有将要的意思。有敦：即“敦敦”，圆貌。瓜苦：瓠瓜，俗称瓢葫芦，解作两瓣可作合卺之器用。一说，即苦瓜。烝：众多。栗：栗子树，寓“立子”。薪：柴草捆。《诗经》中凡楚、薪皆寓指婚姻。）我跟随周公东征来到奄国蒙山一带，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回家了。如今三监之乱已平，可以解甲归田了，却又赶上了阴雨蒙蒙的天气。遥想家乡的小河岸边，鹳雀正站在蚁丘上欢快地鸣叫着，妻子正在房间里呼唤着我的名字，盼我归来吧！我好像看见她打扫房间、熏灭老鼠的样子。房间在她的收拾下，已然变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了。我好像还看见合卺用的瓢葫芦，以及象征夫妻团结、子女满堂的柴草捆……一幕幕美好的回忆浮现在脑海，我们已经三年没有相见了。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仓庚：俗称黄莺、黄鹂。熠耀：明亮有光泽。《笺》云：“仓庚仲春而鸣，嫁娶之候也。熠耀其羽，羽鲜明也。归士始行之时，新合婚礼，今还，故极序其情以乐之。”归：女子出嫁。皇驳：黄白间杂。一说，“皇”是指白色和黄色两色相间的马匹，“驳”是指黑鬣、黑尾，身上还间有白色的红色马匹。亲：指女方的母亲。结缡：将佩巾结在带子上。古代婚仪，女儿出嫁，母亲要为她系佩巾，并借机嘱咐一番做媳妇的道理。九十：言其多。孔：甚、特别。嘉：好。）我跟随周公东征来到奄国蒙山一带，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如今三监之乱已平，可以解甲归田了，却又赶上了阴雨蒙蒙的天气。还记得你刚出嫁的时候，黄鹂鸟在枝头婉转歌唱，美丽的翅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情景吗？
还记得我们的婚车由黄白相杂的马匹拉着，母亲在你的腰带上系上佩巾并反复叮咛的情景吗？结婚典礼多么隆重美好，那时的你就是最为靓丽的新娘啊，几年没见也不知怎样啦？
赏析：
这是一首战争背景下的归乡乐歌。《毛诗序》：“《东山》，周公东征也。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劳归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也。一章言其完也，二章言其私也，三章言其室家之望女也，四章乐男女之得及时也。君子之于人，序（通“叙”）其情而闵其劳，所以说（yuè）也，‘说以使民，民忘其死’，其唯东山乎。”
武王灭商后不久病逝。周公旦摄政，引起管叔、蔡叔及其群弟的疑忌，武庚见机拉拢发动叛乱。周公东征，诛武庚，杀管叔而放蔡叔，废霍叔为庶民，平定三监之乱 。这首诗就是东征胜利后，诗人在返乡途中的所见、所思。诗人先写战争的艰难与持久，又写战争的残酷与创伤，进而写到相隔千里的绵绵相思。所有这一切，最后都归结于对和平的珍爱和向往。
诗人以“我徂东山，慆慆不归”开篇， “慆慆”二字像汹涌澎湃的黄河水，道出了战争的艰难、旷日持久，以及战士奔赴疆场时那种一往无前的坚定信念。尽管这场战争付出了很大代价，但毕竟以奄国被灭、大周完胜结束了。战士可以回家了，按理说应该高兴才对，但阴雨濛濛的天气不仅让路途变得泥泞难走，也使归者的心情变得阴郁起来，于是发出了“我东曰归，我心西悲”的感叹。至于他为什么悲伤？后文将陆续给出交代。
相比战争带来的悲伤，战争结束后的喜悦是显而易见的，“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即是，至少不用像打仗时那样劳累紧张了。接下来，这种短暂的喜悦又被住宿的困窘所取代，这是“我心西悲”的一个方面。
第二章写一路所见的荒凉、破败景象：瓜蒌遮蔽了屋檐，湿湿虫爬满屋室，门户结满了蛛网，田园被鸟兽践踏，鬼火闪烁黑夜，完全是一种 “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惨象。这说明，即使正义的战争，也会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也会给人民带来沉重的灾难。这是“我心西悲”的另一个方面。行文至此，诗人开始写对远方妻子的思念。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诗人在第三章则放飞了想象的翅膀，写妻子盼他归来的情景。“鹳鸣于垤”是对“妇叹于室”的衬托，在于营造一种喜庆的氛围。无论是打扫房间还是熏灭老鼠，都是在打造焕然一新的宜居环境，体现了妻子对丈夫的浓浓爱意。他顺着回忆往前追溯，想起了新婚燕尔的幸福生活，想起了瓢葫芦、柴草捆这些夫妻好合的象征物。而“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同样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将诗人对妻子的思念继续推进。
第四章写妻子出嫁时告别娘家的难忘情景。无论是在枝头歌唱、闪耀着美丽翅膀的黄鹂鸟，还是由黄白间杂的马匹拉着的婚车，还是母亲为女儿系上佩巾时不厌其烦的叮嘱，都充满了喜庆、祥和，及暖暖的亲情。那时的新娘子是美的化身，在诗人的心中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的对比、提问，将过去与现在联系在一起，将理想和现实联系在一起，在悲喜交织的不确定性中，使相思之情达到高潮。
这首诗结构清晰，连接自然，情调跌宕起伏，充满人情味，是一篇生动感人的战争题材佳作，与《小雅·采薇》有异曲同工之处。
出自这首诗的成语：慆慆不归、零雨其濛、洒扫穹窒、结缡之喜
归来犹远去，西顾尚东征。
跃跃挥刀剑，迢迢动甲兵。
三年应泣血，百战亦伤情。
暗忆离离影，遥思缓缓行。
难飞因病翅，易觉尽哀声。
骨肉非相见，心神总不平。
乌啼沉断梦，花落抱残英。
苦雨随缘度，空庭事理明。
作者简介
董杰，男，1958年生，中学高级教师。曾任河间一中校长助理副书记，河间二中书记校长，河间教育局副局长，河间市人大常委，中国教育督导学会会员。现任河间诗经诗社社长，河间诗经高级中学副校长、河间婚姻家庭协会书记会长，沧州国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沧州市教育局研学实践工作顾问，西柏坡红色教育学院客座教授。
作者简介
韩爱华，1969年生，毕业于河北大学，现为河间市行政审批局职工。热爱文学和写作，发表过多篇散文和小说。近几年来，对《诗经》产生浓厚兴趣，乐此不疲。愿以我们平白的解读，带您走进至善至美的《诗经》殿堂，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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