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和景明
文/毛明戈
窗台上的草莓开花了。
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不经意间才瞥见那丛草绿中掩着的一色纯白。
好奇地扒开覆着的叶,试图看清花瓣包裹着什么,却有幸窥见关于春天的一整个盛大秘密。昨天下了一黄昏的雨,沥青路面上的积水还没干透。
风吹开一树的紫叶李,温润的空气中泛起淡淡的柔白色甜香。
书桌前实在是坐不住了,二次根式、反证法一点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破土而出的春笋,大坝上小贩卖着风筝,玉兰厚重的花似乎怎么也压不弯树枝……诸如此类的浪漫,一点一点偷去了我的心。
看着窗外的天像是被淡蓝色墨水冲刷过一般,忽的,某个地方就柔软起来。不由兴起,披上外套便跌跌撞撞地闯向门外,一头扎进春天里。
在熟悉的的街道兜兜转转,一个人。车水马龙是个嘈杂的迷宫。眼前充斥着深浅不一、或明或暗的灰色,它们的流速太大,眼里只剩巨大的漩涡。头昏脑涨几乎就要站立不稳时,一片薄荷绿被一只无形的手揉进心脏,顿时清醒不少。好久才辨出,那是一棵刚长满新叶的梧桐。匆匆搭上一班不知通向何处的公交车,才长舒出一口气。
车里人不多,不知谁放着一首轻快的歌,打破了车内的灰暗色调,开成一朵鹅黄小花。旅程终有些意味。
靠着车窗,望向窗外,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恍惚间,差点决定就这样过完一生。
昏昏沉沉的,我的思绪化为一群透明的翩翩蝴蝶,在春日的风中,彩排着一支永不演出的舞蹈。舞台倒很宽敞,以宇宙为边界。时间也没有限制,用我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城市里的钢筋怪物慢慢少下来,平房、田埂也多起来。
窗外,是油菜花田。
也许是眼界太小了吧,竟盛不下这铺天盖地的灿烂。只好承认自己庸俗,只能把它的辉煌与金银相比拟。
像是被世界流放了一般,墨绿,浅绿,水绿,青绿,浓绿……陆续纷繁地晃出我的视野,留我一人,想着没有答案的问题。
打开窗,让自由散漫的春风灌进来。我用春天的肺呼吸,满是泥土褐色的腥香。
在一个无名小站下了车,不是终点。
还是一个人。
抬眼是一座古老的小镇,粉墙黛瓦,烟笼人家,浮着几点烟绿。
妇女们在河边洗衣服,水中飘着零落的花瓣,像是春的爱意弥漫。远处传来阵阵“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不由放轻了呼吸,恐惊画中人。
隐隐约约,竟生出一丝丝前世今生之感,愈生欢喜。
可这个地方不属于我。我知道。
不用在意,那便继续与这个世界交手吧。
我在熏风中独自流浪,兀自走上山坡,草浪翻滚得炽热。
放眼远望,我被高山环绕。目之所及,只此青绿。
好快乐啊,跑着跑着,怀里已是一大捧红的白的野花。把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一口气,顷刻间,醉倒在这春日限定的浪漫里。
躺在淌满阳光的山坡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光着脚,散着发。
和一头棕色的梅花鹿偶遇,便结为旅伴,打算逛上几个世纪。
泥土踩上去很厚重,让人安心,就算夜黑得再浓也不会失重。青草上沾着雨珠,滚落我的脚背,凉凉的。
婆婆纳簇簇明朗,蓝而小。小时候总以为她叫满天星——毕竟她那么像幽蓝的星星,后来才解开误会。一次机缘巧合,得知她还有个别名:星之瞳。只觉仅有这个晶莹闪亮的名字能配得上她了,词藻极妙,满口生香。
小鹿引我步入森林,忽而在高大的林木后隐去了踪迹。模糊地,借着叶隙间漏下的烟绿的阳光,瞥见一座小木屋正冒出腾腾的炊烟,细看又不见。
林中小径微微湿润,低头看看裙摆,晕开了一圈浅绿的水渍,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喜欢,只怕妈妈洗衣服时又要骂了。
来到一片林间空地,趴在野草上,撑着脑袋看万物起舞,野蛮生长。
风靠在肩上睡着了,软绵绵的。我不敢动,怕惊扰了他的梦。他睡着,我数着他的心事。好多好多,数不清。没数完他就醒了,揉乱我的发,我咯咯地笑着尖叫。
梦醒了。
刚睁开眼,一只皮毛黑得发亮的猫用他那春叶般浓绿的眼盯着我,“喵”地叫了一声,一扭身,轻快地跑走了。他害羞了啊。
仔细想想,这个梦好长好长,好短好短。
突然就想山居于此,做一箩筐梦。
到家时已入夜,桌上是为我留好的晚餐。我喜欢的野葱炒鸡蛋,凉拌马兰头,都有。家人们等着我的归来,像等着风。
走进房间时,我注意到那盆草莓还在阳台,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挥挥几片肥厚的叶。我看见她朝我眨了眨眼,千真万确。
草莓花已经开了。她终于肯向我吐露那关于春天的秘密。
可我已知晓:
我的生命,便是这一万次的春和景明。
作者简介:
毛明戈,我热爱文学,有人说,爱上文学的人大多会拥有阴郁沉闷的底色,当然也包括我。我坦然的爱着我身上的理想主义。从我爱上文字的那一刻起,我的底色便有一处为理想主义绽放。文字是生生不息的焰火,我是焰火下的簇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