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才
作者 张小龙
长才实在没才。他大当初咋给他取了个这名字呢？真是没道理。要不是他死得早，看到长才越长越二，村上人都叫他“二杆子长才”，不气死才怪。
山里人打老婆是家常便饭，长才有老婆哩，咋能不打呢？不打老婆还有个男人样么？可长才也太二了，常常操起磨棍打，抡起锄把打。老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太稀松平常了，根本引不起大家的关注。老婆跛着一条腿割麦子来了，搬包谷时左胳膊抬不起来了，放牛时青着一只眼……这时，妇女们才有点愤愤不平：“这二杆子长才，又打然儿了！”
然儿总是红了眼圈：“那老不死的又挑唆呢。”
“那老不死的”指长才娘。然儿能吃能干一身力气，可总是服不上长才娘的手。听听长才娘气哼哼的呵斥：“人都吃上了猪还没喂哩，婆娘不麻利些还要把这些活给男人丢下不成？啊！”
长才刚被然儿从炕上喊起来吃饭，这时放下刚端起的碗，顺手从案板上操起擀杖，朝然儿劈头盖脸地打下。
“剥个包谷还要点灯啊，咋过日子呢？”
长才马上就跳起来摸镰把……
长才三岁上死了大，娘拉扯长才不容易，长才知道要孝顺娘。可他没别的能耐，就让娘分灶吃饭，把三岁女儿桂茸分给娘，队上分的粮食他一分为二，自己和然儿一半，娘和桂茸一半。这样一来，长才夫妻常常半年糠菜半年粮，而那婆孙二人小日子可就滋润多了，清油细面也常见。长才娘做好吃的了还能牵挂长才一碗，只是苦了然儿。可然儿能说什么啊，谁让她“山吃海吃没算计呢”。
长才放工路上摘些山桃山杏野葡萄什么的，回来就径直走到娘身边：“娘，给！”连桂茸也都习惯了，知道哪些好吃的要等大走了再向婆讨，只是绝不能给妈吃。
然儿有气不敢说。自己怀了身子，想吃酸，长才却把酸杏也给他娘了，老太婆嫌酸，就让桂茸拿去倒猪槽里去。她想要，桂茸不给。然儿气不过，叹息道：“养个女儿成了狼，怀个儿子不如怀个猪。”偏巧长才娘听见了然儿在嘟囔啥，就问桂茸，桂茸一说，不得了，长才娘火了：“啊，你敢说我娃子是猪，我孙子是狼……”
长才一听，立马就去摸磨棍，朝着然儿的大腿狠狠地落下。
不想这次失手打重了，然儿倒在脚地起不来了。长才没办法，扔了磨棍，把然儿抱到炕上，在炕门上架起了疙瘩火。长才娘倒是挺解气，特意擀了旗花面，给长才舀了一大碗，喊长才来吃。长才笑嘻嘻地接过碗，趁娘回头给桂茸舀饭去了，一闪身进了里屋，一手端着碗，一手扶起然儿：“白面呢，快吃！”然儿不吃，长才一着急，一耳光过去：“你妈的逼，白面呢，还不吃！吃！”
秋天核桃熟了，队长安排长才和北沟的卫娃子打核桃，打完一颗大树下树休息，长才好奇地问卫娃子：“听说你那个地主舅在核桃树上吊死了。那人咋能吊死呢？”
卫娃子瞪了长才一眼：“你不服了也上吊去，看死得了。”
“吊就吊，我就不信，不想死了不会攀着绳子上去，怎么就一定能吊死呢？”长才说着就从腰间解下皮绳（山里人上工常常腰间系一条绳，回来时顺手掮一捆柴或一捆草）甩上核桃树一横枝上，打个结，双手攀着绳，把头伸了进了绳套里。卫娃子在树下看着，只见长才两手一松，两脚乱蹬。
“诶，这家伙还学得真像。嗨——你不攀绳子是真想吊死啊？”怎么发现长才两脚也慢慢无力摇晃了，卫娃子似乎觉得不妙，赶紧扑上去，只见长才舌头已开始伸出，眼球突出，脸色乌青……
一个多时辰，长才才在卫娃子的摆弄下缓过气来，他睁开眼骂卫娃子：“你他妈的就看着我吊死都不赶紧救。”卫娃子说：“你不是说不想死就攀着绳子上去了么？”
“他妈的，谁知道手一松胳膊就再也抬不起来了。这他妈的上吊还真能死人。”
核桃没打完，队长不仅扣了两人的工分，还追问原因，要长才给毛主席作检讨。长才说：“倒该给我娘做检讨呢，我死了谁养活她？关毛主席屁事！”
支书正愁抓不到典型开批判会呢，听到这件事，马上下令：“召开批判大会，还‘关毛主席屁事’，上报公社，逮捕这狗日的。”
队长一传达，长才吓坏了，回去从柜里翻出然儿藏的两包老鼠药，一股脑全喝了下去。婆媳两个分头在锅灶上忙着，长才急急走到他妈面前，双手挖着肚皮，突然双膝一跪：“妈啊，你娃这回真要给你做检讨了，我养活不了你了，以后叫队上五保你去吧，我寻我大去了。”说完起身就走。长才妈吓坏了，一边抓住儿子一边大声嚎叫：“然儿——快来快来，你男人喝了药了……”
多亏然儿一身好力气，硬是把一大勺大粪灌进了长才肚子了，长才终于没找成他大。
第二天，支书来一看，长才还躺在炕上哼唧。长才娘哭诉着求饶，支书没好气地说：“算球了算球了，给公社说说，这是个二杆子，饶了算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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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小龙，中共党员，高级教师。1962年7月生于商洛，1981年7月登上讲台，笔耕舌耘41载，偶有小作散见报刊及网络。《世界文学》签约作家，2022年7月退休，现定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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