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青砖一卷史 一抔黄土一生情
——记家乡村西那座旧砖窑
文/牛城放翁
卧牛城(邢台)东15里,有个村庄叫郝麻村,村西有个旧砖窑。窑高约20米,外径也有20来米,内腔用青砖砌成圆穹型。这个砖窑是哪年筑建的已经无人说得清,解放前,这座窑属于个人,解放后收归集体。砖窑南侧是脱砖坯子的场地,西侧是当年取土时留下的大坑,北边有条土路,往东直通郝麻村,路北有条小河,是当年洇窑用水的源头。
我1950年出生,那时候村西荒凉,窑场荒芜,窑洞窑道长满蒿草,大人说那个窑洞里住着狐狸和狼,不让我们去哪儿玩;低指标时有个罪犯叫王全喜,踮脚,把景家屯一个骑着自行车卖烤红薯的青少年杀死在河会村北旧窑洞里,这事发生在当地又是公开处决,当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使我辈更增添了一份对旧砖窑的恐惧和神奇。稍大些了和伙伴一块去砖窑附近割牛草,虽然偶遇飞鸟野兔,可谁也不敢爬到窑顶上去看看。1963年邢台发洪水后村里部分房屋需要修建,需要砖瓦,于是旧窑重新启用。星期天瞒着大人到村西石井河玩水,顺便跑到窑场看叔叔们扣砖坯,有时候也曾跟在人家屁股后面顺着盘绕在窑腰身的狭窄小道偷偷爬上窑顶。
站在窑顶四周眺望,边防四村影影绰绰,树木庄稼尽收眼底,顿觉天高地阔,云淡气清。俯视下面,窑里面的大肚子深邃宽敞,看样子可以容纳一万多块砖坯,顶上四周除了几个土烟囱外靠北还有一个洇窑用的辘轳架。扶着辘轳,低头俯视,惊得我倒吸凉气,原来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水井,加上落差,顿时毛骨悚然。这儿就是我们村几百年来烧制青砖的地方,靠着这些青砖,祖祖辈辈得以建房盖屋,休生养息。
秦砖汉瓦是中华民族的一张名片,把黏土制成砖需要很多手续。虽然至今民房用砖体积重量与从前有所不同,可流传至今的制砖技艺一定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
村西原来是大片大片的盐碱地,但下面全是黏土,是烧砖的好原料。用小推车把这些黏土推到自己的工段用水泡好,泡得不软不硬,就开始和泥。和泥用的铲子是方形中空,俗称铲锨,这有利于把水和土掺和均匀。和泥时开始左右翻,再上下翻,接着一铲一铲摔,一直摔到里外均匀不稀不稠略带黏性为止。汉语有个词汇叫“和事佬”或“和稀泥”,比喻调解争端的人无原则调和。想不到“和泥”这活儿还是民族文化的源泉。
初夏,天明得早,鸡叫头遍在距砖窑一里地的村庄内就能清晰地听到窑工们扣砖坯后磕砖斗的“砰砰”声。那声音,是列车出发时车头传出的轰鸣,是战场上发起冲锋时司号员吹响的号角,是游行队伍挺进途中铿锵有力的鼓点。
扣砖坯的工具有条砖斗、割泥弓、挖泥板,脱的顺序是先用挖板从泥堆上挖下两板比砖斗容量略多的泥,随后双手抄起泥团儿依次摔进已放好的砖斗里,紧接着用弓子割去多余部分,再双手端起砖斗快步奔向晒场,有序地按行快速而又灵活地将斗内泥坯翻扣在地上,把空斗拿在手里的同时顺便摔斗,以便清除遗留在砖斗角落里的泥土,然后返回泥堆进行第二斗的脱制,依次反复进行,直到将泥堆脱完为止。一般情况下一人一五更能脱1200----1500块左右。我虽然不够熟练,但好赖也能扣几个。扣出的砖坯必须规范平整,不能缺角、鼓肚或塌陷,不然就会影响上架和装窑。
砖坯稍干些就要上架。上架前还需及时进行抽坯、端坯,防止风裂。干得慢了上不了架影响第二天干活,干得过头容易开裂不好上架。砖坯上架需要摆放得结实整齐且透风向阳。一排排打发齐整的砖坯跺,就像排列整齐等待检阅的一支支仪仗队。秋末冬初只要天气晴朗他们会天天出砖坯,一般年前脱的砖坯足够烧到来年夏初,但是冻砖坯(上冻后干不透的砖坯)是绝对不能用的。
架上的砖坯干透后就可以装窑了。装窑和出窑都是力气活,必须是棒劳力 。那时装窑的砖坯或出窑的青砖都是摞成一摞一摞让人背着,每层4块砖,有七层的,有八层的,每块按5斤计算30多块少说也有一百七八。出窑或装窑都是流水作业,一个挨一个,摞砖的只管摞,背砖的只管背,把绳子套在放满砖块的木板下挺直腰杆一步一喘,直奔窑顶,直到完成整个装窑或出窑任务为止。
一看到青砖,就联想到秦砖汉瓦;一看到装窑时负重攀爬的乡亲们,就想到修筑万里长城;中华民族的祖祖辈辈大多都是靠艰辛的体力劳动熬过来的。修筑长城是为了防止外患,烧制青砖是为了修房盖屋。人呐,为了有个安生的“大窝”和“小窝”,从古到今,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殒命;即使目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奔命 !
烧窑是个技术活,是能不能出好砖的关键。50年前烧窑的于师傅是我们村的,是我的老邻居。听于师傅说,窑的装配分为五个结构层,从下至上依次为拦火腿子、小铁链、立装、变装和拦火层。不同的层次是横砖还是竖砖,还是交叉装配,是前后顺卧还是左右错压,都要听师傅安排。另外,在点火烧窑时为观火方便,在装窑时切记在中突下口处安放“老君砖”。这些“秘密”,无疑都是祖祖辈辈劳动人民从生产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技巧和经验。
烧窑时掌握火候是关键,什么时候小火,什么时候文火,什么时候烧后火,连什么时候烧什么柴火都有讲究,不然就会出现二红砖。当然也有危险的时候,红军战士张思德在延安烧炭时因炭窑倒塌壮烈牺牲就是一个例子,所以必须安全第一。
最后是洇窑。 所谓洇窑,就是在灭火之后适当的时候从腰顶上往窑里浇水,慢慢地使窑里的温度降下来。由于砖头的高温,冷水接触到的一瞬间会迅速蒸发,产生大量的水蒸气后就会直接把砖窑里面的一些氧气给挤出去,这样砖窑中的氧气含量就会减少,砖头中的铁元素得不到充分的氧化,就会导致砖头颜色变成青色。青砖在抗氧化、水化、大气侵蚀等方面优于红砖,古代的“秦砖汉瓦”,能历经上千年仍保存完好,就是这项技术操作后的结果。
记得那个时代几乎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砖窑,有的停窑早,有的停窑晚。80年左右,在这座窑西边三台山南边外村老板建起了一座转盘窑,家乡这座旧砖窑才像一位老婆婆一样,停了产。
青砖工序复杂产量少,所以上个世纪60年代以前的房子都是挂斗房,即表面是砖,里面是土坯。随着时代的发展,农民有了余粮,70年代开始流行小砖窑,即谁家盖房谁家圈个小窑自己烧。有烧煤炭的,有烧柴草的,烧出来的砖有生有熟的,不管怎样都能凑合用上,所以那时盖的房子里外都用砖,而且还都是红砖房。再后来县里建起了机制砖厂,出厂的红砖不但质量高而且数量也多,自己盖房子自己烧窑的也就越来越少,从那时起盖的房子大多都是砖半墙,出檐房,水泥檩条,半土半洋。随着时代的变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乡出现了许多二层楼。前二年听说要拆迁,于是乎,一夜之间有的二层成了三层。不法分子乘虚而入,有的红砖见风就碎,致使个别农户损失严重,原先期待的洋房也瞬间成了危房!
一块青砖一卷史,一抔黄土一生情。通过房屋的结构,可以显现时代的变迁;通过砖石的进化,可以折射出社会的发展。青砖已成历史,制砖匠人已经老去,村西砖窑早已消失,随着开发区城镇化的进展,那座砖窑旧址的周围出现的是条条大道和幢幢高楼,但过去的那座老窑,绝对是家乡数载青砖房的产妇,是村人赖以生息繁衍的丰碑,是老一代农民挥之不去的永久记忆,这方泥土里永远有她(它)的气息和灵魂!
作者简介:牛城放翁,原名郝封印,回乡知情,退伍老兵,高级教师,邢台市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协会会员。爱好书法,论文专长,著有长篇小说《时代的记忆》和专著《微聊作文》,供大家评析、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