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鏖战
文/刘文运
由于昨天的车舟劳顿,我睡得很沉很香。直到窗外几声清脆的布谷鸟“快快插田,快快插田”的叫声,才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抬腕一看手表,
“妈呀,已九点多了”。
我急忙将被子撂到一边,一骨碌从床上跳下,一个健步冲到窗户边,扯开蓝色的碎花窗帘。一束柔和的光穿过玻璃,沐浴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惬意。我伸了个懒腰又折转到阳台上。一股久违的淡淡泥香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我贪婪地轻嗅这熟悉而亲切的味道。抬眼望去农田里机器轰鸣,大家都在忙着翻坯平田。有撒肥料的、有盖板的、还有在忙着播种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虽然我远嫁他乡,可此情此景思绪就像春天里放线的风筝越飞越远……
时间回朔到三十多年前。每年的清明前后春寒料峭、阴雨连绵。我的父亲头戴竹篾斗笠身披棕毛蓑衣,腰身扎紧蓝布围裙,腿肚挽起高高裤管,肩扛铁犁赶着牛,象出征的将士雄赳赳、气昂昂行走在泥泞的田埂上。农家的春耕就这样正式拉开了序幕。
农忙假的第一天,七岁的我提着一罐妈妈煎的姜盐茶,给正在犁田的父亲送去。我欢快地唱着歌一路小跑,感觉春天的空气都是香的。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紫云英迎风摇曳,绿色的叶子衬着紫白相间的花朵,嫣然灿灿,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象天上撒落的曼曼紫霞,熠熠星辰,美轮美奂!到了父亲犁田的地方,我一屁股就坐在开满紫云英的田埂上。父亲刚开犁不久,可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比起平日犁田,父亲慢吞吞的连不溜转。我再仔细一看,也难怪啰,原来是换了耕牛。只见父亲小心翼翼地一手攥着牛鼻绳,一手扶着犁把慢慢地犁着。在犁铧不断地翻飞下,一犁挨一犁,一坯压一坯。肥沃而又整齐划一的田坯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香。引得一些鸟儿叽叽喳喳地在翻耕的田坯里捡食虫子。蚯蚓是它们的饕餮大餐。只见一只黑色的大鸟叼起一条肥壮的蚯蚓直冲云霄,惹得其它鸟儿一窝蜂地“嗖嗖嗖”象箭一样去追赶。我顺着追鸟的视线,只见天空中的白云悠然飘飘,闲庭信步。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舒适而又庸懒。一阵阵柔柔的风微微地吹来,更加地使人有一种困意。正在这个时候,父亲可能是想催一催耕牛犁田的速度?还是给自己加加劲?但不管父亲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见他扯开嗓子打起了山歌。
“哎,郎在那外面打山歌啰,姐在房里织绫罗。打得那鲤鱼游不得水啰,打得那黄牛子滚下了坡啰!啊喔啊喔啊喔吔”……。
那高亢有力的嗓音绵绵悠长。我顿时困意全无,“腾”的一声,从坐着的田埂上跳了起来。这是平日里那个严谨而又执拗的父亲吗?我惊讶得瞪大了刮目相看的眼睛!突然间,耕牛好像也被父亲的山歌吸引了,只见它陶醉地眯着双眼,竖起两只耳朵,“慢慢”地都不走了,站在田里一动不动。父亲立马收起了山歌,并大声地吆喝着。
“咯只畜生啰,刚才还犁得好好的,咯下就发懒筋哒。”
耕牛睁开眯着的双眼,竖起的耳朵轻轻扇了一下,以示回应。
“嗤嗤,嗤嗤嗤,快走,快走啊”。
父亲挥着牛鞭隔空抽着。
牛睁只眼闭只眼地回头瞟了一眼父亲,一副很蔑视的样子。
“啪啪啪”牛鞭甩在半空猎猎作响,可父亲还是忍住不想下手!因为,跟父亲耕作的牛生病了。队长就派畜医张叔给牛看病,张叔的这头牯牛给父亲暂时应应急。这头牯牛正当年青,高大健壮,四肢发达,而且还有点烈性。父亲不想惹毛它怕耗神费力又误春耕。但不管父亲怎么佯装造势喊声震天。牛,貌似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急得父亲也来了火爆脾气,管它是烈牛呢还是犟牛。扬手就是一狠鞭重重地抽在牛屁股上。耕牛突遭袭击疾步狂奔。父亲甩下犁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一样扑过去,用尽吃奶的力气双手死死地抠紧牛鼻环,嘴里急促地发出吁——吁——吁——的制止声。可烈性的牛恼怒地用牛角连挑父亲的手臂,意在挣脱父亲扣紧牛鼻环的双手。父亲左右躲闪使出浑身解数。最终还是没能躲避烈牛的攻击。“嘶”的 一声,父亲的袖子被牛角挑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我吓得尖叫着,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出。我瞪大眼睛使劲盯着,害怕父亲会受到伤害。尽管父亲身魁力大,但我感觉父亲也是在用一股洪荒之力与牛对决。健壮的牯牛挣扎着将头高高地抻起。每抻一下头父亲就拚命往下按。抻一下头就拚命往下按。父亲这样与牛对抗了几个来回,牛还是不肯低头,脖子仍然向上抻着脑袋高高昂着。牛挑衅着,以它倔犟的烈性与父亲就这样较量对峙着,谁也不肯就范。我感觉父亲有些架不住了,体力严重透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同时,我也感觉我紧握的手潮湿发热,那是为我的父亲捏着的一把汗。但意志坚强的父亲也很执拗,一双手始终是死死地牢牢地扣紧牛鼻环。同时,父亲步步为营与牛打起了攻心战。只见父亲咬牙切齿地声色俱厉地大声呵斥:
“老子晓得嗯有点烈性,可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老子今天不把嗯个畜生降服,嗯是不晓得老子的厉害。看有谁还敢犟到老子的头上”。
说来也怪,它好象听懂了父亲严厉的话语,目光有些闪躲游离。父亲步步紧逼一双烔烔有神的眼睛鼓得像铜铃,虎视眈眈地盯着它的眼睛一眨不眨。父亲誓不罢休的强大气场震慑了牛的威风。它从父亲死犟到底的肢体语言里、强烈地感受到了父亲是不可战胜的汉子。它果然不再反抗。父亲见已有转机,拧紧的眉头瞬间舒展,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嘴里仍然不断地吁吁着,不过,父亲的声音柔软了许多。然后,父亲趁热打铁就势腾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慢慢地抚摸牛的毛发。抚摸着抚摸着、渐渐地渐渐地,牛高昂的头慢慢垂了下来,舌尖舔着父亲的手,还温顺地将头蹭父亲的衣袖。看到这一场景,惊得我目瞪口呆,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般的奇迹。我顿时欢呼雀跃,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了,我终于卸下一身的疲惫。这样的峰巅对决太让我担心了,连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看着牛服软了。父亲松开抠紧牛鼻环的手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嗯个疯丫头,这条烈牯牛硬把嗯里牙老子搞醉嘚”!
父亲苦笑着。我对着父亲竖起了大拇指。
“您的胳膊划伤了没,没有出血吧”。
父亲摸了摸胳膊肘顿了顿。
“还好,只划破了一点皮,没事的”。
父亲挥挥手,用另一只完好的袖子揩了揩额头上的汗。弯腰就着田里浑浊的水,洗了洗脸上的污泥,扯着衣角简单地擦试了一把。再轻轻抚摸了一下牛的躯体,意在安抚受到惊吓的牛。然后,接过我递来茶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底朝天。又扶着犁把继续行走在农忙的路上。
如此的日子一日又一日,就象脚下挨着的一坯坯泥土重复地覆盖着,一行一行又一行。父辈们在黑色的土地上付出了太多太多,因为,他们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爱得痴迷。这黑色的土地就是他们的灵魂是他们的希望,他们握紧的犁铧象是握着一支深情的笔,游走在黑色的土地上孜孜不倦地辛勤耕耘着。
作者简介:
刘文运,网名:云水悠悠。一个心生繁花、沐光而行的码字人。中国农民作协会员,湘阴县作协会员,湘阴县散文诗歌会员。作品曾发表在纸刊以及各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