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记

文||朱学钊

       皆说十年寒窗苦，我们读书时期是逍遥乐。南到省会，北到天安门，周游大好河山，政府安排免费食宿，深感长在红旗下就是幸福。我更有福气，有福害腿，两条腿流浓血淌，在家焐被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有一件事不太如意，缺衣少食。母子过活，母亲身体不好，丧失劳动能力。没有工分就分不到钱粮，连两元钱的书也买不起。

       过去人到十六岁就成家立业了。虽没人和我成家，但也不能饿死我老娘。一九六九年九月十日，我没享受完十年寒窗福，高中读十天自动辍学。编副箢箕，跟着“后勤部队”去三十里外的衡西挑大圩，支援“前线”，养家糊口。

       我们生产队后勤部有个副 业队，长棉花自己加工棉絮做被胎，养兔子薅毛，养母猪育肥猪，长黄豆加工豆腐……办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引得县、公社领导重视，周边公社、大小队纷纷前来参观学习。

       好景不长，棉花机轧断工人手指，机停了。兔子毛没薅就死光沤肥了。只有猪死了派上了用场，全部腌制成腊肉。

       我跟着后勤人员，挑着豆腐、腊肉路过一个村庄，一条恶狗狂吠追赶，接着一群疯狗蜂拥而至，妄图打家劫舍，抢我们的腊肉，吓得我左躲右闪，幸好我们都有武器，有大人做保镖。不过心里懊恼，这些看门狗仗势欺人。我为你抗洪救灾、建设家园而舍弃学业，毁了大好前程。你们却不知感恩戴德，前来咬我，太没良心了！因此，我与狗结下了梁子！

       我们沿着圩埂向前走，秋高气爽，稻花飘香，一面白浪滔滔，一面碧海沧田，欣赏着大好风光。再向前，气势恢宏起来了，规模浩大的工程展现在眼前。场面不次于开凿大运河，建造万里长城。几个公社工地相连数十里。堆边取土成渠，筑圩成堤，挑的挑，挖的挖，男男女女，密密麻麻，到处是攒动的人头。短袖的，赤膊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声鼎沸，红旗招展。远远望去，挑河大军似蚂蚁搬家。圩边安营扎寨，似刘备八百里连营。露天厕所更是有趣，田埂加上几锹土算是厕所了，几丈远一个，谁需要了谁去，男女不避嫌。似乎还安排了门卫站岗。几个拾粪挣工分的老少爷门，知道这么多人拉屎是发财致富的好途径，于是拿个粪勺也在旁边候着。还有几条改不了吃屎的狗坐在旁边守着，偷窥他人隐私，与人抢屎。这就让方便之人不方便了。见惯不惊，等之不及，顾不得羞耻了。此情此景，那些说老头的粪勺将尚未拉完的姑娘屁股勾脏而引起口角的谣传让我置疑了。

       我挑河的第一天就吃上了香喷喷的腊肉，虽然是死猪肉，我认为是世上最美的佳肴美馔。来了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永丰镇小讨饭的，我将啃了一口的骨头给了他。他吃了还要，说是二高。我们听不懂，他再三解释比划，才知道讲啃的是第二交。队长拿我举例，说我十六岁就挑河了，只要他帮我们挑河，和我们一样吃喝。他欣然同意了，坐下来便吃。以后真的每天来和我们一起干活吃饭了，享受我们同等待遇。我们不知他姓啥名谁，只喊他“二高”，他也呼之即应。

       我们将营帐设在乱坟岗，意图让坏人不敢到这鬼地方胡作非为。帐篷内铺些稻草，上面几床破被，别无他物。今天担来的腊肉即是最贵重物品了。平时门都不关，也不见少了什么东西。这次我们下工回来发现少了许多腊肉，再观察周围好多条狗在窥视着我们，就知道这贼就是狗了。

       我们恨透了狗，狗仗势欺人，走它门口呼狗友咬我们。上个厕所偷窥人隐私，还与人类抢屎。偷盗我们的慰问品，不劳而获。介于狗的种种劣行，我们决定对做坏事的狗执行死刑判决。

       晚饭后，我们认真研究了作战方案。在帐篷右前方挖了碗口大的洞，里面放块骨头作诱饵，上面用一条绳子打个活扣罩在上面，绳的一头扣在木桩上，另一头通进帐篷。我的目光在月光下游离，透视着猎物细微的动作。突然一只巡夜的鸟儿打更声，划破了夜空的寂寞，我的心儿紧张地随着跳动起来。一会儿，一群狗悄无声息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竖起耳朵，谨慎地聆听着四周动静，突然撒腿狂奔。一会儿觉得并无危险，贪婪的食欲使它们又转了回来。一只黄狗终于忍耐不住，将头伸进洞里。我赶忙拉紧绳子。狗“昂”的一声，缩回脖子，一溜烟跑了，其余的狗也逃之夭夭，绳子仅扣住一根骨头。

       我们总结经验，认为洞挖浅了。我们向下又挖一锹深，等待猎物上钩。可是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不见狗的踪影。渐渐地，大家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将门牙开一条缝，紧握绳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

       来啦，终于来了一条大黑狗，先到帐篷前望望，接着径直走向陷阱，将头伸了下去。我猛地拉紧绳，牢牢扣在狗的颈脖上。狗乱蹦乱跳，竟然将那头桩松动了。大家有的拿扁担，有的拿锹锨，像雨点一样砸向黑狗。说真的，狗性真大，竟然好久打不死，还是靠绳子将它勒死了。大家将狗拖进帐篷，加固了木桩，仍去睡觉。我还是一个人监视着狗的动向。

       就这样，第二条第三条落网了。

       大约下半夜两点了，大家鼾声如雷。一条似小驴驹子一样的大白狗进入我的视线。它这边蹓蹓，那边转转，又到帐篷门前站站，然后小心翼翼走到洞前，将头伸下一点又缩回，然后猛地伸了进去。说时迟那时快，我猛地拉紧绳子，大声喊：“又套住一只”。大家哼哼唧唧，懒洋洋地钻了出来，一顿猛捶，锹连绳子都铲断了。看看狗不动了，没有气了，大家纷纷回到被窝。太累了，我眼睛也睁不开了。这战利品也没人打扫战场了，一条装死的狗留在帐篷外面也无人问津。

       天亮了，大家起来上工，发现门口的大白狗连同那条绳子没了踪影。再过一会儿，当地老乡来找狗，又认去两条。仅剩一条，中午还贴了几瓶酒。一个姑娘被灌醉，呕吐狼迹，下午工都没上。

       唉，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