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三章 乡里有会

入户中间,正杰参加了乡里的周一上午的例会。
开会通知是在周日上午收到。乡里主管扶贫的张副书记在扶贫工作群里发通知,明天九点准时到乡里参加例会。张副书记是群主。很快,手机里叮咚着一个一个回复。
次日,正杰骑摩托车往乡里赶。路上赴会的车从身边掠过,有熟识的还打个招呼。很多人都有了私家车,还有少数人拼车。
半个小时后,到乡政府四楼会议室。人来的已过半。正杰签完到正在找座位,管签到的刘秘书过来说,傅书记,你得坐第一排一号,九个贫困村的第一书记都坐在这儿。正杰发现签到册上,参加会议的有乡里所有工作人员:党政领导,人大主席,武装部长,七站八所的人。还有各村支书。大部分乡干很年轻,男的戴眼镜,西装革履,女的披肩长发,粉面红唇,一点也不土。
快九点,台上的领导陆续到了,以乡党委书记为C位,其它领导雁阵坐下。后来的,找熟人坐下;再晚的,随便找个位子。
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走上主席台。他一看是表弟鲁正伟,朝他点头微笑。正伟前两个月刚从县政府办出来,任王寨乡副乡长。他和武装部长各把一个桌边。台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一看是张副书记,老相识了。
梅雨生书记最后一个到,他把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往桌上一放,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窃窃私语的止言,吸烟的止烟。刘秘书走上前,向他汇报签到情况。
刘秘书宣布会议开始,坐台下做会议记录。
乡长张学海主持会议,刘部长你先说。刘部长说我讲三点:一、危房改造……二、红白事……三是麦收秸秆焚烧。鲁副乡长说我讲四点:农田建设……烟叶生产……环境整治……水利建设。王副乡长也讲了四点。张副书记主抓扶贫讲了五点。王副书记主抓党建讲了三点。纪检书记讲了两点。人大杨主任说,不多讲,讲四点。张学海乡长讲话前,专意又强调一下会议纪律:不准瞌睡,不准玩手机,要做好会议记录,会后抽查。张乡长把前面领导的讲话——做了简要复述后,说为提高会议效率,只强调五点。该梅书记讲了,说会议时间不短了,其他领导说过的,我强调七点。他把每个领导的讲话做了概括并进行拔髙。
领导的讲话是典型的金字塔式。武装部长、副乡长、副书记、人大主席、乡长、书记,越往后讲话也全面,拔的越高。乡长、书记前的领导讲话,最后一句都是:我讲的如和领导不一致的,以后面乡长、书记讲的为准;乡长讲完也重复:我讲的,以梅书记讲的为准。梅书记讲话时间最长,声音最高,彰显在王寨乡的权威、霸气和最高的话语权。
正杰发现,乡领导真正实现了年轻化。书记、乡长都是三十多岁,衣着比较讲究,四个戴着眼镜。梅书记中等个,国字脸,头发微卷,一身步森西装,打着领带;张乡长,白面书生,宽边眼镜,蓝色夹克,雪白衬衣。其他领导也衣服光鲜,风华正茂。
梅书记讲完话,正杰看一眼手机,快十一点了。
张乡长刚一宣布散会,张副书记站起来说,扶贫第一书记和工作队长留下,继续开会。
表弟路过时,撞他一下:“会完,去我那儿!”
其他人一走,只剩前两排。张副书记说:这回又是个硬仗,伙计们!各村所定的贫困户数量多,不公平,群众意见大。有的村过半户,都是贫困户,牵扯到很多是村干部的关系户。党中央、国务院要求开展‘回头看活动’,把那些不符合条件的贫困户清退出去。
清退标准有二:一是‘两不愁’‘三保障’不存在问题;二是家庭人均收入超过三千二百元。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应退出贫困户。还有存在‘硬伤’的——有私家车,有商品房——也要清退。一般来说,一个四五口人的家庭,只要有一个人在外长期打工,没有残者病者和多个学生,都不能做贫困户。伙计们,回去后一是吃透政策,二是和村干部吃透每户情况,条条框框都放在阳光下晒晒,让群众监督,说是难事,也不是难事。伙计们,还有什么问题没?
“如果某户的贫困户,人家不签字,闹事咋办?”一个年轻的驻村第一书记问。
有人哧哧地笑。
“只要我们第一书记工作细致认真,再经过村“三委”和村民代表大会评议,是公平公正地结果。大家再把把关。该公示的公示,该上报的上报。有些人去掉后,有怨气,也属正常,做好解释工作。无理取闹的,另当别论。”
“伙计们,三周时间内完成任务。三周,完成啊,到时候梅书记要参加专项工作总结会。拜托大家了!”
“人不怕吓,怕敬。越敬,说明这工作越麻烦,越得给人家干好。”山后村的驻村第一书记说。
大家拾收完发的文件、表册,匆匆地下了楼。院里再次响起发动车的轰鸣声。
正杰来时匆忙,下了楼他想随意在院里走走。他知道,王寨乡乡政府院儿,原在山沟里,前几年才移建到国道边上。
他信步来到大门口。灰色的水泥门墩,顶上蹲着白色球形灯,墩脸上挂着好几块牌子。入大门往东向西各有一条车道,殊途同归到大楼前台。北面是大院儿主要建筑集中地儿。台阶前道边一个景观石,一个雕塑。左是一块巨大的山石,山石下置有底座,上半部中空,两侧竖石,恰恰在顶部又吻在一起。好事者命名为“千年一吻”,引得少男少女在此拍照留念。
铜塑的“黄牛春耕”。半人高的平台上,一头浑身锃亮的拓荒牛,奋蹄翘尾,四肢力崩,活力尽显,一看就是条健与美的公牛。有的看客不出气,上台后非摸摸牛蛋再走。牛蛋被摸得又黑又光。乡领导说,那时候塑个牝牛多好,先用栏杆把它围起来。
登上十五磴台阶,踏上楼前的月台。月台实际上是个停车场,两边开过来的车都在此汇聚。台阶两边是休闲处,有风景树和健身器材。月台后的五层办公大楼,无疑是这儿最高最大的建筑。过了大楼中间的过道,后面还有竹林、伙房。正杰估摸了一下整个院儿的面积要不低五十亩。
乡领导都住在二楼。
他打电话,表弟说住2号室。
他推开门,表弟递给他早已泡好的茶。
室内一桌一椅一床,中间一茶几,一个双人沙发。
“恭喜恭喜,年轻有为,二十八岁,就是副科了。”
“不扯了。梅书记才三十三。十二点多,咱去吃饭吧!”
他俩来到乡里食堂。乡里食堂一间操作间,通着营业间,外面是个大厅,摆放着圆形木桌和木椅。
午餐是茄汁面,不够的可加个垫油卷馍。
一碗面六块,一个馍一块。两碗面两个馍上来了,表弟说一会儿我去扫微信。老板说着‘没事,没事’走了。
吃完饭,回到楼上。
“来乡里,顾不上家,弟妹没意见?”正杰问。
“娃儿上幼儿园,一天都得接送。不来吧,觉得是个机会,来吧,家里的事管不了……主要是在县政府写材料干够了。别人看我在政府办工作,门楼高,前程好,他们哪儿知道我们的苦呀!一天工作战战兢兢,谨言慎行,生怕出错让领导不满意,不满意领导就要生气、发脾气,就劈头盖脸;写材料苦,省被子,费灯泡,伤脑筋,撒黄尿,常掉头发。
领导对材料喜好也不一样;有的喜欢排比句,有气势;有的喜欢金句,上次用了,下次就不能用;有的喜欢朴实文风,材料得有老百姓的话。有的喜欢只看开头,有的喜欢挑出错别字,有的要看电子版,有的要看纸质版,最难的是揣摩领导意图,熬了一宿,领导说,文不对题,臭骂挨批是常事。有时也日怪,头一天领导说材料不行,没改一个字,第二天送去了,领导说还行。替领导写学习笔记,还得反复揣摩领导字体……”正伟一边说,一边翻看着表册。
“县政府三楼东单元,有人叫‘县长衙门’,正副县长都在此办公。那回办事,让我吃尽苦头。”
“张县长来后,说这是严重脱离群众,让老百姓很不满意,把正副县长安排到各个楼层办公,老百姓有事,可自由进入县政府楼。你说咋回事?”
“那是二月前的事。王局到市里开会,一个下午打电话,说第二天中午务必把《王沟风景区开发可行性报告》,交给常务副县长,并当面作个汇报。我说,我前面还有两位副局长,让他们去吧。王局起了高腔:两人汇报真不行,吃喝并列第一名。
第二天,刚好星期一。我骑着电动车到了县政府。门口停满了电动车,费了好大劲才把电动车停好。刚迈进门,就被门卫拦下。”
“堂堂县政府,管是饭店,想进都进。先登记。”
“登记完,我想可以进了。门卫说,不行,我得跟办公室贾主任问一声,批准后,你再进。贾主任电话总是重复着: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九点多,打通了,贾主任说,叫我上三楼。到了三楼楼口,我又被贾主任拦下。‘李县长正和市局领导开会,任何人不得打扰,特别提醒不能打电话。到楼西的长椅上等吧。’”
“贾主任,——贾彩云,啥也不会,就会巴结领导,长个猪腰子脸,烫个鸟巢发型。对上用舌头,对下用拳头。年后,因违纪已被停职。”正伟说。
“我坐得屁股疼。等到十一点多,李县长出来了,和几位领导说说笑笑走过来。我拿出材料,刚起身,又被贾主任按到椅上。”
“领导们,多辛苦,也需要吃饭和休息。下午再来”贾主任头一甩,睁圆双目。下午我早早到了,和贾主任联系。她说,她喝多了,李书记没喝酒,到市里汇报工作了,明天再说。我给王局说明情况,王局说,不说了,看你能办成啥事,气得我猛打街上的梧桐树。”
“乡里工作轻松点?”
“啥活也不好干。第一次参加乡领导工作推进会。梅书记提出乡领导要有十二项技能:能吃、能喝、能学、能写、能讲、能填、能熬、能做、能磨、能装、能忍、能抗,总而言之,既是一块砖,又能做千斤顶,又能做灭火器。我差的远呢。乡领导应谨言慎行,稳坐中军帐,严于律己。只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即便短期内未能获得晋升,也能问心无愧。
正杰鼓起掌来,大呼:“精辟!精辟!咱能力有限,但把心留在心里,实实在在给老百姓做点事。捯根一代,咱老爹老妈也是老百姓,岂能论提拔不提拔?”
两人谈兴正浓。正杰的手机响着,听完电话,说“我有事,得赶紧走。”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翟柏坡,微信名般若,洛宁县第二实验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思客》签约作者。百余篇作品见于《奔流》《牡丹》《洛阳日报》和微信平台,文集《我爱我士》由中国文化出版社推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