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俗人酒事
文/张 勇
对于酒,俗人的我实不善喝,往往“喝少辄醉”,但平时却又十分地喜欢。喝酒,好象又和年岁有关,如今已非复当日的豪情。大抵是年轻时能喝些,等到年纪逐渐增大,酒量也就逐渐减低。不过,也许有例外。
1
什么时候开始喝酒,我已记不大清楚了。大概最早一次是在十三四岁,这事恐怕与当时的环境有关。
记事起,我们一家人就跟着父母在陕南的几个地方更换着生活的故乡。若在一地住久了,自然就有入乡随俗的情结。对于酒,我印象中的一个故乡许能算得上犹醉之乡。杜康酿酒意在酒,那地方的农家酿酒,意在酒也在酒糟。此话表达虽欠准确,却也反映了当时的实际,酒糟是上好的发酵饲料,可添加用来饲养牲畜,牲畜又可以积肥,有肥可多产粮,可望丰收。粮食——牲畜——肥料——粮食,形成一种循环,循环之中又分离出令人陶醉的酒。
在故乡,几乎有条件的农家都酿酒。酿酒也不常做,而是到了秋冬赋闲时最为集中。他们酿酒,在市井乡里有一套成熟的传统土制方法。一般以小麦制曲,用自产的包谷、柿子、红薯、甘蔗等杂粮植物为主料,但常见的还是以包谷制酒多些。发酵后,搭上地锅、天锅等蒸馏工具,再插一节中空的竹竿作冷却管,灶前添柴加火,烧到一半时,屋子里就会云蒸霞蔚一般,热气腾腾的都是酒香,添柴一把大火过后,就开始出酒了,从竹竿里流出的酒,一股股、一滴滴汇入缸里桶里,一连忙下来就能酿上几大缸。酿的酒除一部分买给街里四邻赚些小钱贴补家用外,大多的还是留作自己喝。酿酒的时候,邻里的大人们就聚在一处,孩子们也围观嘻闹玩耍。大人们可以大模大样地小酌慢品,孩子们没有资格,便捧着小手到酒缸口偷喝几许。那最先蒸出的一批酒最烈,也最醇厚,称为酒头子,孩子们醉倒在酒缸边上的事儿常有。我当然也是其中一个,只是没有醉倒过。
孩子们偷酒喝,大人们嗜酒那就更不待说。在故乡,凡有婚丧喜庆,便要开怀畅饮,文雅一点的用酒杯,一般的农家都用碗,酒坛子放在桌子的边上,内中插着一个铁皮制的长柄酒端。
我头一回醉酒是在十三四岁那年。当时母亲单位一年轻同事结婚。这可是闹酒的机会。不过,当地待客吃流水席,随礼后什么时间吃席有专人上门来请,以示诚意。母亲便派我作代表去了,结果被安排入了大人的席。起初我想的是他们起码不会哄小孩喝酒,始料未及的是大人们喝酒有另一套规矩:宴席开始后,入席的人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得先喝一杯酒,才能动筷子夹菜;再喝一杯酒,再夹一筷子菜,而且每次只能夹一下。大人们杯盏之间叙旧谈事,我却只能望菜止箸,划拳行令不会接拳,最少得自喝两杯才能过关。一场宴席熬下来喝醉了不说,且饭菜都没能吃上几口,只好感叹:大人的席不好坐,酒也不好喝。而大人却是另一番赞许:某某家的小子敢喝酒,将来是会喝酒的。
后来若遇上这样的好事,我就长着记性,最好不去凑年轻人嗓门豪壮的席,尽量也不去大人长辈们中规中矩的席。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跟喝酒的人在一起,看他们半醉之后不羁、零乱和戏谑的无拘状态,听他们酒酣耳热时说些家计安排和陈年旧事:家中哪个儿女该谈婚论嫁,去世的老人三周年祭祀该怎么办,还有就是祖上读了什么书,孩子现在读那个学校,有什么学问和交游。每次我都从这些家长理短和适俗随时里感到一些敬爱和神秘,心头生出一股远意。
2
小时候喝酒许是出于好奇,闹着玩的,没有任何动机。
步入社会后,喝酒不一定非得名酒,但绝对要有知己,要有愉快的场合。许是应了“少年不识愁滋味”这句老话,我开始一直也没能理解为什么酒可以浇愁。
记得一次过春节,轮到我值班,回家自然不成了。在万家团聚的欢庆气氛里,机关大院少了平日的人气,个人斗室也死一般的沉寂,一时间百感交集,算啦,不就是端谁的碗受谁管么,不就是值几天的班么,难得忙里清闲,不如弄点酒来喝喝吧。
这时候喝酒,我才感觉应了古语,是为了浇愁。千岁的愁,在一俯一仰之间化为逝去的烟云。喝酒得有心境,酒在一杯一杯之间历尽,既没人催饮,也无人硬拉你的衣袖非喝不可。喝到微醺也就罢了,若一时没拿捏住,弄得个酩酊大醉,也不丢人,刚好不用洗漱,倒头入睡便是,独享一下“众人皆醒我独醉”的一番乐趣。
喝酒,杯里肯定不是满的便是空的。以酒助味,借酒浇愁,酒精的度数就能助长思想的飞翔。说借酒浇愁愁更愁,这话也不尽然,要不然,那又何必去浇它呢?借酒浇愁愁将息,既然自得其乐,痛饮小醉,世间人事如烟,飘忽不定,若隐若现。人负我,我负人,何必何必?设若此刻与二三知己对饮,酒入愁肠便顿生豪情,不愉快的事便会忘记,挨过批评的事也不认帐:“我错了呀,那时候……”剩下的都是正确的,有的也是不得已的。真有这样的话,不愉快的事情索性不提了。喝得醉醺飘然糊里糊涂的时候便竞相赛狂语了,似乎每个人都是旷世奇才,都能干出一番伟大的事业。不过,这时也得有不糊涂的人在场,否则,酒醒后就没法有人来证明了。
说实在的,酒真要是喝到了这种状态,我感觉这借酒浇愁的意思一点都不会有,这倒不是为了自圆而莞尔起来。不过,侧脸看一眼墙上的影子,向他举杯,把剩下的半杯一举而尽,然后低吟说“莫使金樽空对月”啊!可是抬头向窗外一望,外面只有屋檐下几盏亮亮的灯。不知咋的,我忽的就想起在书里看到过的一段有关酒的话:“(酒)本身凉,却使人身体发热冒汗;本无色,却让人面红耳赤;本无言,却能让人口若悬河;本性烈,却使强悍者温柔仁慈;外形弱,却使怯懦者豪气冲天;无眼目,却能看透人的本真心性;无道术,却能使人进入妙境;无诗艺,却让人诗性大发……”
3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把这酒列入其中,我老觉得不公平。
生活有趣不可无酒。真正对酒产生喜欢,还是乡下驻队以后的事。
那时,县上动员年轻人驻队抓产业,我被抽调和其他同志一块驻离城五、六里地的一个生产大队,开始为期一年的基层生活锻炼。我初次感受到了“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生活意义。驻队期间,除协助抓好村上发展的产业外,还要结对帮扶,尽自己的力,参加农户的一些生产劳动。晚上闲来无事,热情好客的户家就邀我们去他家吃农家饭、喝包谷酒。头一次去,在浅黄色的油盏灯光下,堂屋的小方桌上已备好了凉伴土豆片、水煮豆角、干咸菜炒腊肉等农家吃食。围着桌子坐下,户家从大柜上抱下一个坛子,放在桌子旁的地上,一边小心地往酒壶里倒酒。一边喜悦地说,“这是我做的包谷烧,这坛是头酒,味够得很,解乏管用!”盛情之下,一小黑碗酒下肚,瞬间那醇香温和又灼舌烧胃的感觉无法形容,开吃起来后,越把感觉这酒够爷们够意思,趁着小年轻的冲劲,欢欢喜喜醉了一回农家传统美酒。
这以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只要袋里有钱总爱弄几瓶酒回来,晚上没事了偷着和好事者微醺。有时候周末也和同事朋友一起下馆子。酒馆常见的酒品种不是很多,有散装的,也有瓶装的,不同的等级价格高低也不一。买瓶装酒喝好说,若是要了散酒,老板就用酒盏筛酒上来,最后算帐就按酒盏数目计算,一点都不会错。记得价钱最贵的一种是泡制的泛红色的散曲酒,使用的是一只玻璃杯。这酒劲大,醇香味地道,喝一口就能解馋。几人一边闲话一边喝,稍不留神,面前往往会搁上好几个酒盏,于是始有点“酒徒”的意味了。
总之,我就是这样学着喝会了酒。
前些日子,我又有过一次愉快的喝酒经验。那些天气温不顾时序狂飙,稠乎乎的空气闷热扑身。也许是年岁逐渐增大的缘故,对冷暖的感知越来越敏感,尤其畏热。我们几人约定,午后去朋友的山间老屋纳凉叙话,顺路逛逛宣传报道里说的“林卧秦岭”、“良栖山语”、“峪见童年”几处民居风情。
人既然知己,客去就无间,坐列就无序,随形适意,得意忘形,朋友建议喝他去棣花景区玩时慕名从“周家酒坊”打回的一桶包谷酒,说:“这酒非常平和,度数不算高,酒精含量较低,有白酒的辛辣刺激,气味也非常好闻,隔老远就能闻到。咱们换个口味喝这,咋样?”他这一说,又勾起我对包谷酒的念想。我用筷子从桶口蘸来一舔,感觉是哪么回事,有白酒的烈性,却没有白酒那么烈、那么呛,入口绵长,香味还和五粮液、茅台等浓香型和酱香型酒香不同,没有那么腻,那种香里有着五谷杂粮的植物味,是发酵之后蒸馏出来的沉香。推杯换盏间,没经意就把人弄得耳热眼蒙,端茶偷空时,又见墙上一幅“常思一二”字画,话茬又溢了出来:“不如意事常八九,才叫人生嘛!”“人生,哪有样样如意;生活,哪有样样称心呢!”“人生扣除八九成的不如意事,至少还有一二成如意的、快乐的、欣慰的事情。心存知足,懂得珍惜。这幅字的意境就在于此,好!……”整个下午就这样惬意地过去了。
欢至碟光杯尽,轻飘飘步出门,温热的风徐徐吹来,仿佛山村林卧处,绰绰有人影坐喝,欲举杯相邀,兀不知自己在邀自己。酒是蒙人的,也是醉人的,因为太清醒了,人才需要酒。
这些喝酒的事也许不值一提,也很碎片化,但却与生活的日常有关,每每回忆起来都很愉快。正是因为“少年不识愁滋味”,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酒是可以解忧的。至于说是喝白酒还是红酒,是选浓香型还是酱香型,是爱度数高些的还是低些的,此类选项的把握,要看各人的喜欢。书里说曹雪芹当年“酒渴如狂”,照我想也是他实在爱喝酒了,并不是想逃避什么人间的忧患。这许才是真能懂得酒的趣味的。
【作者简介】张勇,笔名訥言,1964年生,热爱生活,喜欢悦读写作,陕西商州人,大学文化。1982年以来已有600多篇论文、散文、杂文随笔、报告文学等体裁文章在《陕西日报》等省内外数十家报刊平台发表。有30多篇论文、散文、杂文随笔及获省级以上奖励作品入选《中国“八五”科技成果选(三卷)》《商洛文学·获奖卷(1978~2022)》等版本。出版文集《案牍筆谈》。《世界文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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