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女性的悲惨遭遇,是人类文明在现代社会遭受的重大打击和破坏。对阿富汗女性的同情和声援,也是对自身文明所处环境的反思和警醒!
本辑目录(按收稿先后)
胡 亮| 阿富汘 (外一首)
桉 予|一个阿富汗少女正在失去
朱 剑|和桉予
棵 子|阿富汗女人
徐晓阳|冬眠后的蛇
穆依色|抗暴
笨 水|乌鸦飞过阿富汗
汪 涛|两行诗
楼 河|唱歌失去生命的女人
茶 心|致阿富汗女人
沈 苇|短蛇诗
杨 勇|布卡乐队
蒋立波|短蛇(外一首)
哑 石|二分之一(外一首)
苏 波|罩袍下的短蛇
张曙光|布卡和夜礼服
农家二少|中秋辞
达武旦|为罩袍笼罩下的阿富汗女性所作
华 纯|被遮蔽的天空
得一忘二 译|(阿富汗)纳迪娅·安祖曼诗五首
得一忘二 译|(阿富汗)短蛇诗
陆 地|不许出声
吴投文|罩袍之下
阿 钟|盗版策兰(外一首)
青蒿子|阿富汗,女人是物件还是行走的子宫
张 杰|我脚下这片土地,兼致阿富汗女性
杨河山|致阿富汗女人
莱 明|被割掉鼻子的阿富汗女子肖像(一部合唱)
胡亮
阿富汗(外一首)
为什么我要反复赞美水仙?古拉(Sharbat Gula)
长着能让泉水认输的蓝色大眼睛。为什么
我要反复赞美水仙?爱莎(Bibi Aisha)
被割掉了耳朵。为什么我要反复赞美
水仙?她又被割掉了鼻子。为什么我要反复
赞美水仙?布尔卡乐队(The Burka Band)
演唱了一首《禁止布尔卡》(No Burka )。
为什么我要反复赞美
水仙?只有十个人晓得谁是乐队成员,
只有十个人暗地里记住了她们的名姓。
2021年
头巾法
少女阿米尼(Mahsa Amini)因“头巾
佩戴不当”,被道德警察
拘留……昏迷……死亡……
两个月后,伊朗队在比赛前拒唱——
坚定……持续……永恒……
而我,正在比较“虚静”
与“白菊花”所能达到的不同
深度。若非策兰(Paul Celan)从
昨天递来一把
柳叶刀——“在纯艺术
与反人类罪之间,只存在着
可怕的
一步之遥”,我怎么可能晓得——
少女阿米尼就是我的妈妈,
只是,她已经永远来不及生下我。
2022年
桉予
一个阿富汗女孩正在失去
在这里
连呼吸
都变得困难
必须戴上面罩
呼吸不能
被看见
必须躲在家里
呼吸不能
被听见
诺辛用呼吸形容
正在经历的
一切
不是爱你爱到
无法呼吸的
呼吸
是真正的
呼
吸
2024-09-13
朱剑
和桉予
相比
活在罩袍下
出家门就不许
发出声音的
阿富汗女性
那几年我还只是
戴上了口罩
时不时封在家里
还能跟人
发点儿牢骚
也就难怪有人
批评我总是
抱怨抱怨抱怨
我是不是应该反思
自己过得太幸福了
(2024.9.15)
棵子(广东)
阿富汗女人
曾几何时,阿富汗女人
成为了稀有金属
别说遇到男人的目光
就是遇到空气
也会发生化学反应
于是,阿富汗男人
内心充满恐惧,不择手段
把女人层层包裹起来
让她们成为,行走
在贫瘠土地上的幽灵
由于与光明隔绝
她们只有默默吸收
专制的黑暗能量
走起路来,别说影子
连脚印都是黑的
徐晓阳
冬眠后的蛇(仿短蛇诗)
一张干瘪的皮铺开
神秘的几何花纹变成黑色的布
背后有白色髅影
多少双眼睛悬飘为路口的游魂
安全线之外的舞台上
摇滚着各种颜色的光环与未来
多个医生行色匆匆
新闻都说他误入蛇道
大家都在谈论他的不幸
死亡的脸一点点露出雾外
似乎象征点儿什么
女人在蛇道上变得很抽象
一丝丝痛感涌起如海湾之潮
漫过晚年的残岸
蛇群舞蹈
柔长的信子吐出指端
头发伪装成伸向空中的树枝
发现自己以及你们
穆依色(四川大凉山)
抗暴
“不要说你站在我这边,你的沉默就是纵容”
——题记
“说出真相时会被石头砸死,我们寻找自由是会被烧死”
我要用什么样的词汇来为千万个阿米拉唱颂词
她们用生命在奔走 为了自由她们不怕牺牲
塔利班是吃人的政权
是试图吃掉母体的恶魔
他们是野蛮且荒谬的杀戮者
他们对阿富汗女人的自由暴饮暴食
起来!罩袍下的女人
起来!受苦受难的女人
玛尼扎、基米娅、帕瓦娜……
用那不死的精神来反抗施暴者
将灵魂在可怖的战火中得到解放
罩袍不是终结,是开始
2024.9.7
笨水
乌鸦飞过阿富汗
世上有乌鸦,因为这世界一开始就在新生和腐烂
乌鸦飞过阿富汗
看见那里的女人穿得比自己还黑
天空让乌鸦“啊啊”地鸣叫,那些人却不能发声
乌鸦满世界地飞,那些人只能呆在昏暗的家中
像个幽灵
乌鸦也同情阿富汗的女人
乌鸦飞过阿富汗,也会流下黑色的眼泪
2024.9.10
汪涛
两行诗
1
此前只知人间泪两行
现在我知道了短蛇长又长
2
母亲姐妹女儿在呼吸
趋光的身体变成了木乃伊
3
爬上飞机起落架的人
早就知道阿富汗等在下面
4
割掉鼻子闻不到花香
春天永远死在了回来路上
5
他们用大炮杀了大佛
巴米扬是地狱压着的地狱
6
天空在他们射程以内
鸟哀鸣:“无法阻止鸟儿歌唱"
楼河
唱歌失去生命的女人
年轻的女子出生在恐怖时代,但她们幸运地躲开了恐怖。
在她们年幼时,她们待在家中,没有见识到
大门外的世界正被怎样的枪支统治。当她们长大一点出门时,
街巷上的残雪也许还在寒冷中透露出灰尘的气味,
而雪山的安静则把一种颤栗的期待带回了人间。
城市在尘埃中不断蔓延,富人从帝国那里领来粮饷,建起别墅,
而穷人也在富人那里找到生计,养育了越来越多的儿女。
她们是父母从一个篮子里掏出,准备放进其他篮子里的鸡蛋。
如果这是世界之初的情景,我不想说这个世界本来没有爱。
爱是一种多余,而她们是因为害怕匮乏而生育出来的新的匮乏。
干旱笼罩着这个国家,连山羊也被贫穷束缚在岩石上,
以一种营养不良的温顺,等待着被宰割,在枯草上舔吃残雪。
它能否称为国家其实令人疑惑,帝国
在日落前的会议里设置的这块缓冲地一直抗拒着
被人安排的使命,因而在愤怒中滋生出暴力,让男人们走出学校,
试图用一种充满洁净感的秩序武装出更强大的力量,
而让帝国的缓冲变成了它们的麻烦。洁净
变成幽蓝的火焰焚烧一切,从山区到城市遍布绞架。
后来,直升机降临首都,新的帝国回来了,
从空中播撒让人感动的麻醉剂,女人们走上街头,
富人们大肆囤积,仇恨从城市里被扫荡到了山区,欢乐重临,
人们忘记了自己的生命是一枚棋子,而他们的幸运
只是帝国事业的副产品,在帝国内部并不具有任何权利。
甚至时间和死亡也是不公的。但没人愿意揭破这个真相。
尘埃形成迷雾,花朵盛放,女人们组织了一支乐队,
修复被伤害的情感,歌颂普遍的人道主义精神。
生命是一种最高的价值,而欲望
作为生命的一部分,应该像金钱一样被尊重,
这是帝国以它的内在原则对人们做出的承诺。如此二十年,
当山洞里的危机被解决,欢呼的帝国酝酿了新的谋略,
航空母舰驶向太平洋西岸,运输机取代了直升机
降落在这个山区之国。它被抛弃了,机场上
沸腾着恐惧和焦虑,起落架变成绞肉机,
帝国的承诺变成了呼吁,最后变成一种装扮成威胁的祈求,
把这个山区之国交还给山区。暴力重新崛起,
烟尘中,无数宣言在麦克风里爆炸,文件像被枪击的鸽群,
羽毛和血迹消散于尘埃。仇恨与和平轮番注入山谷中的首都,
新闻工作到深夜,因为一秒钟的变化等于一年。
未来如何尚不清楚,但历史作为一种事实,使恐惧
比暴力上升得更快。有人仍然声称要和整个城市存亡,
等待自己被暴力处决的命运,最后还是逃走了。
乐队什么也没有剩下,乐器被恐惧中的大象踩成粉末。
声音躲藏起来了,但声音能剩下什么?
如果没有悲伤,声音多么抽象;如果没有旋律,
悲伤如何引发共鸣?喧嚣之国里面存在另一个哑巴之国,
但整个人类都听见了一首哀歌:
死亡正在发生,而世界一片寂静。恐惧在蔓延,
但又能如何?此刻,被割鼻的女人发出了鼻音,
逃不走的女子乐队眼睛在流血,但身披黑纱什么也看不见。
给一名士兵送张电影票能改变什么?在一根枪管上
插朵玫瑰又能唤醒什么?当暴力要求的秩序被打乱,
仇恨就会在暴力中升级,任何举动都会变成挑衅被猜忌。
搜捕即将展开,尽管毕业证和唱片都已焚毁;
歌声将被审判,并且点燃的将是愤怒而不是同情。死亡
将不会是悲壮的牺牲,而是对罪恶的快意消除,如此
仇恨弥漫整个国家。然后秋天到来,温度下降,
恐惧变成一种新的黏合剂,滚成一个巨大的雪球,
在深渊边与整个世界对峙。世界又能做什么。
茶心
致阿富汗女人
我们的眼睛可以露在外面
鼻子可露在外面,耳朵可露在外面
但有何用?除了高声赞美,一切
不能说,不能听,不能看
不能叹息,更不能呐喊和愤怒
阿富汗女人
你们的罩袍是有形的
我们的罩袍是无形的
都只能在黑暗的罩袍里
默默流泪
2024-9-16
沈苇
短蛇诗
1.
十一岁,我出嫁了
嫁给一个老头:一截墓穴味道的死胡杨
2.
面纱后面,蓝色罩袍里
我的脸变成一张撒马尔罕生产的白纸
3.
高音喇叭,八十年代的破皮卡开过来了
后面拖了一根尸体游街的长绳
4.
我妹妹的罗马式鼻子被割掉了
现在,她学会了用整个脑袋呼吸
5.
我爱过纳瓦依诗中的一位俊男
在乡亲们挖的坑里接受石刑
6.
我在喀布尔的残墙上涂鸦
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队员
7.
我用尼康相机拍过坎大哈的美女
他们说我的相机犯了强奸罪
8.
卡德勒·胡赛尼医生,追随一只
断线的风筝,不知去了哪里
9.
那对用激光复活巴米扬大佛的中国夫妻
每个人的脑袋值五千美金
10.
为什么流浪到塔吉克斯坦?
因为善,在我的祖国已被绞杀
注:短蛇诗,阿富汗民间的一种双行诗,大多出自底层女性的吟诵,类似于中国古代的“联句”。玛斯纳维体、加宰里、格则勒等,也曾是中亚地区流行的双行韵体诗样式,但主要出自专业诗人之手。还有“骑韵”,也叫“英雄双行体诗”,一度流行在中世纪的欧洲。这一组短蛇诗是我的仿作,为阿富汗女性们祈祷,祈祷她们不再坠入黑暗和噩梦。
2021年8月20日于杭州
杨勇(黑龙江)
布卡乐队
都不是她们自己。
电贝司飞向演奏的海边,
蓝色布卡又老了几岁。
转折被玩坏的通缉,
阴影提醒呼啸的阿富汗,
军队残垣和一圈黑胡子。
藏身厨房,街头和人群,
粗线条的呼唤遍涂蓝色,
给教义涂,给部落长老涂。
三个蓝色是地下屏障,
三个蓝色是普遍合声,
三个蓝色是梦境天空大海。
音乐睁开暴风眼,
吹拂蒙面人的拋头露脸,
恐惧听,炮火听,祈祷听。
喀布尔挂在飞机上失控。
流亡,蓝色布卡(Blue Burka)
编织的条条框框动荡,起风。
2021/08/17
蒋立波
短蛇(外一首)
无人机低低的的嗡鸣、盘旋,惊醒草丛里
一条盘曲的蛇,昂起的小脑袋未及积攒
足够的毒,真理的剂量,偏小,尚不足以致幻
扁平三角形让几何学长出分岔的小径
我说的其实不是蛇,而是诗,一种未成年的
偏僻的文体,干旱地貌中的清澈泉涌
蛇的灵巧让它不易于被发现,为了躲避
外在的暴力,它遵从于一种内在的狂暴句法
蛇很长,但它把自己无限缩短,二十二个音节
字词在双行摇篮曲内部轻快地行进
更多时候,它没有作者,“不属于任何人”
如同幼年的地图上,兴都库什山脉神秘的气息
曾带领我认读辽阔而荒凉的无名
它也从未被写下,而是以秘密的吟唱,以节奏
在口与口之间传递,因此无人认领一首诗
无人需要为蓝色罩袍下的幽灵负责
那被说出的禁忌,蛇一般“滑进胸罩里的手”
它在尖叫!以不可思议的“美丽、淫秽、讥诮”
以嘶嘶作响的信子,扑向蒙面的手鼓
滴血的手指让满园玫瑰感到了羞耻
那盲目的击打无意中对应于古老的法则
一种更强劲的反弹:蛇越短,越毒
一种更异端的诗学:不押韵,不允许触摸
* 短蛇(Landay在普什图语中意为“短毒蛇”),阿富汗的一种古老诗体,通常不押韵,双行体,类似于日本的俳句。本诗部分词句引自美国诗人艾丽莎·格里思沃尔德《短蛇诗》一文。
2021.08.20
脸是多余的
脸是多余的,因此需要抹去五官,消灭
身体和性别,甚至笑声也是危险的,因此必须
杀死喜剧演员。他们害怕历史和记忆,害怕枪托上
嫩芽般抽出的残肢,因此他们屠杀了史诗学家
据说“合理的虚构让历史更加动人”
你看仆人庄严宣誓,主人却瑟瑟发抖
难怪他们种出的罂粟如此艳丽
似乎创伤并不值得记载,新的鞭刑
在迅速的遗忘与包扎里被发明
女孩露出的下颚,留有多年前缝补的针脚
2021.08.17
哑石
二分之一(外一首)
在悲喜山一座入定的巨大佛像
脚边沉思,是真实的。
雕出脚趾的佛像约二分之一。
烟雨朦胧,泛舟朝代更替转折时
铁花感应,在西湖,也真实。
鹤鸣里,有铁的燥静。
但请从石头中抠出“你”来,
更从吃水线释放“消息”。
船无论快慢,都刷一层暴躁绿漆。
你的抓地性知识是:中年人
对付伏地魔、销金兽,疲惫成瘾。
谁不担心落日和养老金呢?
青苔从佛像的百会穴涌出来,
互联网上无法搜索某些汉字。
喉咙卷锈。远,运算脏的监禁。
这两天读一些朋友的短蛇诗,
塔利班,设想国家不仅仅用了鞭刑。
(2024,9,15)
袜子流星锤
在中世纪英格兰,
会写字的人
普遍认为“女性爱哭爱撒谎”。
这是啥话?
简直了。
鹅毛笔,削尖了粗鹅肉之苦。
似乎来世
只能胎生、卵生、湿生?
对每个生物,
在它的囊状活力湮灭后,
必有别样式的
存在,在你的不存在中,涌出。
哭个屁!地面挖个洞,
选择决斗:女子在地面,挥舞
装在袜子里的石头,
同手抓木棍、站齐腰深洞中的
男子,凶狠互殴。
谁输了,谁就被活埋。
这是巴伐利亚的司法决斗:
(无目击证人)
女子控告男子强行与之交媾。
法律,当然血迹而残酷。
21世纪的蛙卵,
依然军团似的糜集湿沟渠,黏糊糊。
注:诗题和诗中材料,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9月13日推文《男女血腥决斗的黑暗历史》。
(2024,9,13)
苏波
罩袍下的短蛇
你姣好的容颜,清澈的眼眸
上天赐予的清泉与桑葚
一道律令,一块黑布
以《古兰经》的名义和钟声
那活着的死早已被剥夺殆尽
偿付的是咒语和石块
母亲姊妹都不见了
移动的监狱是她们的护身符
你脱下了它
也就脱下了生命
2024.09.16
张曙光
布卡和夜礼服
我感到困倦。精神和肉体。一连几天
感冒,咳嗽,夜里难以入睡
翻看手机中真实或不那么真实的消息:
水灾,德尔塔&拉姆达,阿富汗
石刑和塔利班。后者乘坐着皮卡
对着人群挥舞Ak47。那是
拜登老哥留给他们的告别礼物?
情况有点糟。我是说我自己
其它方面因人而异,这取决于立场
和看待事物的角度。有时撒旦
也会拥有更多的粉丝。吴亦凡事件降温了
还有张哲瀚。或许这是处理公关事件的老梗
用塔利班来转移视线?麦嘎
这得是多大一盘棋啊,大到只有阴谋论者
才会相信。幸好我不是。我只是
信奉享乐主义。比如,看电影,吃烤串
还要加上一大杯扎啤。以及生病。这样就有
足够的理由懒在床上。或许这些足以让我
在神学士的眼中成为罪人。当罪人
门槛太低,世上的好人就会太少。当然
强调政治正确的白左除外。是的,还得
加上奥巴马。他是黑人,据传他是伊斯兰教徒。
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自己的妻女
穿上布卡。布卡,蓝色的布卡。她们
不会穿着蓝色的布卡。她们出入
高级会所,穿着晚礼服,身后跟着一众保镖
布卡,蓝色的布卡。石刑。那歌声
清晰而纯净,仿佛天籁,却是从地狱发出
我庆幸我没有生在阿富汗。我庆幸
我是个罪人。因此我不必和那些
好人或圣人们一起,看着蒙面的女人
被鞭子抽打,或向自己的姐妹抛去石头
2021.8.22
农家二少
中秋辞
月色渐入佳境,造物者一挥而就
一挥而就的还有律法。古老的圣兰经
令天真的少女蒙羞
月色下的黑袍纠察队格外刺眼
权利一旦沦为宗教,邪恶便会在月夜
萌发。面部或些许微笑被旧式牢笼收容
石头溅起的鲜血染红波斯和她的海湾
女神的歌声弱如深秋蝉鸣。唯有黑暗
可以兆见,文明与野蛮,月夜蒙难的鸟
丛林里的日记,一只孤独的猫和她
蔚蓝色的眼泪。秋夜辽阔啊!人间
晦漠如海。
达武旦
为罩袍笼罩下的阿富汗女性所作
听闻他们企图用一件黑色的罩袍
罩住她们的话语,她们的肌肤
她们的爱和自由——
企图用这一座座无形的监狱
伪装成对她们身子的一种保护
可谁听见过她们啼血的灵魂
在黑暗的洞穴——
发出的绝望的呼救和呐喊
在这个逐渐变得明朗和绚烂的世上
我震惊于这群统治者的无耻和野蛮
一度质疑他们是否是我们人类的一员
是否有颗悲悯之心——
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生而为人
为何还要将毒手伸向自己的母亲和姐妹
为何还要与整个人类文明为敌
2024.9.16夜
(日本) 華純
被遮蔽的天空
她们的眼睛,透过黑纱的缝隙,
望向那遥远却无法触及的天际。
阿富汗的风,吹过她们沉默的脸庞,
带走了呼吸,却留下深深的忧伤。
塔利班的男人说,女人应当沉默,
应当如影子般安静而顺从。
每一条街道,都成了妇女的牢笼,
脚步轻若无声,仿佛世界不许她们存在。
她们的双手只能藏在衣袖之中,
不能在公众场所发声,
甚至被剥夺受教育的权利。
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如若女人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就无异于倒退回千年前的原始社会。
今夜的月光格外凝重,
无言的抗争,在夜色中飘荡,
月亮听见了她们内心的泣诉与绝望。
为此一再颤抖;穿过重重乌云,
带去一丝温柔的安抚和希望。
只是这一线光芒,几度
被反文明的高墙折回。
于是它全力以赴,一泻银光,
向全世界曝光这里的愚昧和野蛮。
今夜,很多诗人在月光下,
集体为阿富汗的女人祈祷和抗议,
今夜,我们和她们一起,
在同一个地球上,为争取自由平等的权利,
大声呐喊和呼吁。
这世界文明的声音,
一定会突破塔利班的封锁,
成为阿富汗女人捍卫尊严和自由的后盾。
匆匆草于2024年中秋前夜
(新加坡)得一忘二 译
(阿富汗)纳迪娅·安祖曼 诗五首
阿富汗女诗人纳迪娅·安祖曼(Nadia Anjuman, 1980年12月27日–2005年11月4日)是家中的第六个孩子,1996年塔利班政府统治阿富汗,女性不得工作、学习,出门必须有男性亲属陪同。
2002年她出版了第一部诗集《烟雾花》(意思也是“暗红的花”),她使用的语言也就是达里语,她尤其擅长用传统形式ghazal(尕扎勒),这是一种自古代波斯流传至今、在阿拉伯、乌尔都、土耳其语区域广泛流行的诗歌形式,由五到十五个有着严格格律要求的双行诗(couplet)组成,主题通常是吟诵爱情、渴望等主题,因此她的作品可以流行于阿富汗、巴基斯坦和伊朗。
她丈夫以及族人都认为纳迪娅写作有辱家族荣誉,尤其是一个女人写女性的爱与美被认为不合道德,然而她还是坚持写诗;婚后她有一个儿子,丈夫任赫拉特大学图书馆长。2005年11月4日,纳迪娅和丈夫发生争执。这天是圣月最后一天,纳迪娅想出门会朋友,丈夫不容许。当晚,丈夫殴打她,伤痕严重,头上留下很深的口子,直至昏迷。晚上,她丈夫招来三轮车送她去医院,但三轮车夫说其实他发现那时纳迪娅已经死了。警察调查说,她丈夫承认殴打,但没有打死,因此谋杀罪名不成立,而她丈夫和丈夫家人声称她死于服毒引发心脏病发死亡。这引发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内的关注,全国大游行。联合国发言人发表声明,谴责这是谋杀行为。她丈夫后来被抓捕,他族人胁迫纳迪娅父亲原谅她丈夫。最后,她被认为为自杀,她丈夫入狱一个月后被释放。她父亲不久伤心去世。
烟雾花
我充满了空虚感,
充满。
丰富的饥荒
在我灵魂的狂热田野中沸腾,
而这奇怪的无水的沸腾
震惊图像,而那在我献给生命的
诗篇中。
我看着正鲜活的画面,
一朵无与伦比的玫瑰
映红了整个页面!
但她才刚刚呼出气息,
缕缕青烟就开始
朦胧她的脸,烟雾
侵蚀她芳香四溢的肌肤。
无意义
音乐不再有意义——为何我还要作曲,
无论我唱还不唱,我都已被时间抛弃。
当言词是舌头的毒药,为何还要品尝?
令人窒息的歌是施虐者最强悍的技能。
任何地方都没人注意、没人关心,无论
我哭,无论我笑,无论我死,或者依然
在这里,这个充满悲伤和悔恨的囚牢;
如果舌头仍被封住,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心啊,放慢脚步,当你跳起迎接甜蜜的
春天,我折断的翅膀会缓和这短暂兴奋。
尽管沉默已久,旋律在记忆中已苍白消失,
而歌声依然会从灵魂的低语中摇曳飘扬。
总有一天我会打破牢笼,一想到这一点
我就像个无忧无虑的醉汉那样低声吟唱,
直到他们看出我并非随风颤抖的杨柳——
我是个阿富汗妇女,边哭边唱,边唱边哭!
【按】这首诗原题Abas《无意义》被音乐家Shahla Zaland谱曲传唱,歌曲名《阿富汗女孩》。
被沉默的人
我舌头已打了结,我不想说话。
当我被时代憎恶,我到底还唱不唱歌?
我嘴里有毒药一样的苦涩,我能谈什么蜂蜜?
唉!那群暴君已将我的嘴堵住。
在这角落,囚禁、悲伤、失败和悔恨——
我生来就毫无意义,嘴只该被封住。
我的心啊,我知道,现在是春天,是欢乐的时节。
而我这只被缚的小鸟,如果不飞翔,又能做什么?
虽然我沉默已久,但我没有忘记歌唱,
因为我的歌在我孤独的心里低吟。
哦,我冲出牢笼的那一天,我会多么欣喜,
逃离这孤独的流放,狂热地歌唱。
我不是那棵被微风蹂躏的弱柳。
我是一名全世界都知道的阿富汗女孩。
诗
A Poem by Nadia Anjoman
Tr. Mahnaz Badihian
我没有张嘴的欲望,
有什么可唱……?
我,一个被生活所憎恨的人,
唱不唱都没有不同。
当我感到的是苦涩,
我凭什么要谈甜蜜?
哦,压迫者的盛宴
敲击我的嘴。
我的生命没有伴侣,
我能为谁甜蜜?
说话或欢笑,
死亡或生存,都没有区别。
我,和我拧巴的孤独。
与我的哀伤和悲痛。
我的生就是不存在。
我的嘴该被封住。
哦,我的心啊,你知道这是春天
是欢庆的时节。
被困的翅膀不让我飞翔,
我能怎样?
我已沉默很久,
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旋律,
因为每当我低诵
我心底的歌,
我就会想到
我冲破牢笼的那一天,
从这孤独中飞去,
像一个忧郁的人那样唱歌。
我不是弱小的白杨,
任何风都能摇动。
我是一名阿富汗妇女,
只有呻吟才有意义。
尕扎勒
Ghazal by Nadia Anjuman
Tr. Khizra Aslam
没有再想说话的欲望;能问谁,说什么?
我,一个被虐的人,什么不该读,什么不该说?
蜂蜜对我犹如毒药,这我该怎么说!
我哭;残酷之拳!它取笑。我不能说吗?
没有人知道我的苦痛,我也没人可以信任;
我今天哭、笑、死、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和这个信仰;我失败的悲痛,以及这一厢情愿;
我什么都做不了;深情的话语,我多想能说得出口。
我的心啊,曾有过春天,那给人慰藉的季节。
而我再不能飞翔。我也想知道我该对谁诉说……
虽然我很安静,记不起任何歌曲
,然而,一直有什么搅动我的心,我应该说出来。
啊,记起这笼子被打破的那个美好时日;
孤独消失不见,我的喜悦,我用歌声驱散忧虑。
我是一根脆弱的树枝,每每在空气中颤抖;
一个阿富汗女儿,在哪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注:《被沉默的人》、《诗》、《尕扎勒》是第二首《无意义》的三个不同版本的翻译。
(新加坡)得一忘二 译
阿富汗普什图妇女隐秘的“短蛇”诗
***
我将用爱人的血扎出纹身,
羞死绿色花园中的每一朵玫瑰。
***
我的爱人,他就是个人肉炸弹,
他跟踪到我心的家,伺机攻杀。
***
你穿着人肉炸弹的背心来抱我,
但是你可别说我没亲你。
***
这儿就没一个男人有胆子看到,
我这没人摸过的大腿已把裤子烧掉?
***
姐妹们坐在一起,总是赞美她们的兄弟。
兄弟们坐在一起,就是把姐妹卖给别人。
***
朋友们,你们听听我有多么绝望,
我残忍的父亲把我卖给一头老山羊。
***
父亲,你把我卖给一个老头。
但愿你的家被神毁掉。我本是你的女儿。
***
如果你帮我躲过塔利班,
我就化作手鼓穗子陪你。
***
但愿神会让嚼舌头的人全都死光,
让勇敢的女孩不受他们的毒舌中伤。
***
我眼中的爱人很白皙,就像一个美国兵。
他眼里的我黑得像个塔利卜,所以他将我殉道。
***
我的爱人为我们的祖国捐躯。
我用一绺头发缝制他的裹尸布。
***
你喝过普什图母亲的奶水,
你不成为勇士还能做谁?
***
莫斯科女人边哭边说:
我们去阿富汗打仗,死的是我们的男人。
*** 没有塔利班,
阿富汗赛过伦敦。
***
请向教长送去我的问候。
请他让我的爱人放下枪杆回家。
***
苦艾草已经长满独眼教长的坟头。
塔利卜男孩以为他还活着,继续盲目战斗。
***
塔利卜尸首已经长眠大地。
他的遗孤在他坟头悲痛不已。
*** 但愿神毁灭塔利班,让战争结束。
阿富汗女人被他们变成寡妇和妓女。
***
扔下你的长剑拿起枪杆。
美国人来了,你要躲进大山。
***
在梦中,我是一位总统。
醒来时,我是世界的乞丐。
陆地
不许出声
那男人对蓝色罩袍里的
女人说 不许出声
黑暗看见她的脸
她嘴唇边缘线的轮廓是
一小座山峰的沉默
不 呼吸均匀 由鼻孔发出
回击那锈蚀的号令
接着他高声朗读了那份
为全体妇女打造的生铁文件
穿过窗户的瞳孔 外面飞来一只鸟
它为她示范了夜莺的歌唱 接着
那具身体内部的自由意志
经由口腔吞噬口水 喉咙有点痒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
她的心脏激烈地起伏
直至黎明一触即发
汇成黑与白鏖战的交响曲
吴投文
罩袍之下
我所想象的阿富汗妇女
在她们的罩袍之下
每个人都有一张美丽而忧郁的面孔。
当她们朝我走来
像一个个物体在移动
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气息
那么机械地把世界躲避。
是的,她们的身体在躲避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都是她们的障碍
把她们拘禁在黑暗的窒息里。
当我看到她们朝我走来
我侧身让过一条通道
把世界的狭隘收紧。
当她们默默地走过我的身边
我把自己的狭隘收紧
为整个世界而愧疚。
在遥远的阿富汗,阳光遍地
山地里的男人手握冲锋枪
他们的大胡子闪烁着石头的光泽。
当我在山道上遇见他们
我侧身躲过
躲过他们的宪章和阴郁的山岭。
而在我的想象不及的地方
他们是一个巨大的凹陷背景
她们是凹陷背景里无声的叹息。
在她们的罩袍之下
他们的眼睛是利刃,是利刃上的血
他们的天空是她们的全部牢狱。
而当我在书房里
看见所有的这一切,是历史的淤积
也是现实中无止境的轮回
我不再确信真理在每个人的心里。
我的确信是血液里的喊声
在黑暗中磕出瞳孔里的火花。
2024.9.25
阿钟
盗版策兰(外一首)
我拿到的是盗版书
亲爱的策兰
你被人廉价出售
在米拉波桥上纵身一跃
阿富汗女人
这个无性别人种
枪口的青烟还未散尽
向我传递的信息
你在饼上涂抹
石像上的春秋
多少年来
这个晕眩的世界
与我不即不离
你是幸运的
你被人盗卖
你如日中天
五十年后的策兰
微笑着抚摸
阿富汗女人的罩袍
2024/9/17 Puer 中秋
短蛇诗(阿富汗女性的悲歌)
@
快点举起你们的石头
看哪,一个女人露出了一缕头发
@
白天的光线撕成条幅
老鼠般的女人出现在大街上
@
人类命运共同体
也包含鬼魅一般的阿富汗女人?
@
只剩糙老爷们的胡子
女人的声音包含着潜在的邪恶?
@
街上移动的僵硬罩袍
女人的眼睛发出刀尖上的光芒
@
可怜的阿富汗女人哪
你们是否也参与选择了塔利班?
@
阿富汗女人哪,你到底
作了什么孽要与这种男人为伴
青蒿子
阿富汗,女人是物件还是行走的子宫
百年后
裹脚的中国女人
没人知道阿富汗
隐形隐声
女人是什么物件
还是一个个行走的子宫
她们父兄、儿子
休囚软埋
新时代活死人
2024.9.13 23:26
张杰
我脚下这片土地,兼致阿富汗女性
我脚下这片土地,是永无止境的海洋
是行走的城堡,也是连到心脏的静脉
沉默地输血,我头顶的天空
开着豪车,支着电子眼睛
那是庞大数据库,我们是接收器
足以让最平民的心,尖叫
鲁山毛栗子,是浑身带刺的守卫
代表了城堡意志,而不是普罗米修斯意志
漫天飞过的毛栗子,绿龙般追赶
深山酿制的鸟语,山道与竹林
把我们幽灵船长一样覆盖
它们进入我的空间,紧握门把手
它们似乎要进入另一个安息之地
那些死去的日子,在此诞生
它们摸索着黑暗的楼梯
身影出现在仿佛是矿井的客厅
它们挖掘了一辈子黑暗
直到它们变成黑暗的助手
而低语的老街路灯一直亮着
捶打着我们疲惫无助的精神防线
只要我们坚持着找到我们
我们就能坚持到宇宙毁灭那一天
2024.9.23
杨河山
致阿富汗女人
你们应该用鞭子,抽那些用鞭子抽你们
的人。用石刑惩罚他们,
那些惩罚你们的人。
让他们穿沉重的布卡,不让他们看他们听,
而你们穿比基尼,华丽的
晚礼服,在旋转大厅,成为整个舞会的中心。
毫无疑问你们应该爱,
与被爱,应该美,那种天然的美,
野性的美,天使的美,
自由享有清新的空气与阳光,
你们就应该成为自己的主人,你们永不属于布卡和长袍。
2024.9.16
莱明
被割掉鼻子的阿富汗女子肖像(一部合唱)
快声部:
“你在我脸上可曾窥见一切声音的消逝?
当被割掉的鼻尖起伏曾如蛇皮鼓面封缄的乐曲——
刀之舞为荒漠八月招来一阵暴风雪。
我存活:眼睛如弹孔
破碎如冰又被水缝合着!”
慢声部:
这是《时代》周刊封面的一张照片:
一个被割掉鼻子的阿富汗女子。她沉静、典雅,
细致的皮肤和乌黑的长发罩在面纱下,
曾经的美丽依然可辨。
一句配图小字写到:“阿伊莎,18岁,
因躲避丈夫对她的虐待,被塔利班下令
割掉了鼻子和耳朵。”旁边还有几个大字——
“如果我们离开阿富汗会怎样?”
我无法回答。尽管我也曾离开我的国家
但又回到这片土地。我深知:语言有自己的盲区。
就像她被割掉鼻子后留下的那个窟窿,时间
在这张脸上停滞——不再有昨天、今天,
甚至明天?因为整张脸是一座损坏的钟表。
当那把刀从她鼻尖上划过,在那个
被她丈夫和其他几个男人带到的荒山野岭中
他们把她留在血泊中扬长而去。
色彩、声音全都被血吸尽。现在是全然的黑。
寂静如魔术师施展技法的短蛇
吞噬着一切动态与色彩。卡勒德·胡塞尼曾写道:
“每个布满灰尘的面孔背后都有一个灵魂......
她们的故事真实且让人心碎!”①
我只是全然凝视着那张面孔,如果
痛也是一种声波,以通过振动传递,
就一定可以借助水、泥土和空气——
因为我听见自己行走在破裂的冰上。
合声部:
慢舞环绕脸像一只灯笼在飞旋。
在被涂上油漆的一座笼子般的剧院
向你逼近,展开的肌肤
黑暗叠起如火焰
发出高音。但舞步冲淡在阴影里!
失重的韵律像子弹在风中飞驰而后被击碎——
静与静之间是一千种动的切换。
就像在它加速的金属尾翼螺旋浆之下
鼻梁本是一座水下的遗址:
因退潮而露出河面如一块纪念碑。
注①:自卡勒德·胡塞尼《灿烂千阳》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南方诗歌编辑部
顾问:
西 渡 凸 凹
李自国 印子君
主编:
胡先其
编辑:
苏 波 崖丽娟 杨 勇
张媛媛 张雪萌
收稿邮箱:385859339@qq.com
收稿微信:nfsgbjb
投稿须知:
1、文稿请务必用Word 文档,仿宋,11磅,标题加粗;
2、作品、简介和近照请一并发送;
3、所投作品必须原创,如有抄袭行为,经举报核实,将在南方诗歌平台予以公开谴责;
4、南方诗歌为诗歌公益平台,旨在让更多读者读到优秀作品,除有特别申明外,每日所发布的文章恕无稿酬;
5、每月选刊从每天发布的文章中选辑,或有删减。
《南方诗歌》2024年九月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