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恻隐之心
作者：徐志赓/浙江东阳
如今快递之风，席卷全国、全球。
一封不怎么重要的信件，一份非关紧要的合同，一本盼望快快读到的书，一盒土特产，5斤冬枣，一件衣服、一双鞋子、一条腰带••••••都会由快递小哥至你手中。弄得手机声不断响起。
有物从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喜气洋溢，也颇像位成功人士了。
我不但有来自拼多多、京东的快递，而且几乎见天都有，有时一天还有一二件，让人高兴得忘乎所以。
这一天中午，我在排屋三楼房间里午休。如果未入睡，那么下面的故事就不会发生，可是不幸的是，我竟深睡眠了。
在我睡着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没听到手机铃声。我全然没听到，我的手机已被我设置成震动状态。
不过当手机再次打进来时，我却感到了有些许震动，我就苏醒了。
“你在家吗？！”声音十分愤懑。
“我在啊！”
“你看看我究竟打多少只电话给你了！我打到这时都一刻没停歇过！”愤怒的声音。
“你哪个啊？”
“申通快递！”他几乎是大声吼喊着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睡着了，没听见！”
“你们上海人都不接电话！”
“上海年（人）哪哝（怎么）都不接电话啊？刚才我是唔末（没有）听到嘛！”
“你别强词夺理了，你现在赶快赶快下来！”他大声怒吼道。他大叫的声音实在太响了，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啦简直不成体统！任何一个被送快递的人听到都不可能耐得住好性子的。
我的火终于也“腾”地从心底里蹿了上来，那蹿上来的声音几乎都可以听得见。七十好几快奔八的人了，我不得不快快下楼。我要去问问他究竟是想干什么──这是在送快递吗？是不是打算打架？三楼、二楼，一楼，我快步下楼，同时我也极力地压制住自己的火气，不让它最终歇斯底里爆发出来，————毕竟吵架是没多大意思的！
我走得很快。结果一腔怒火竟然渐渐地在下楼的过程中被我压制住了，等打开门的时候，我已经几乎没有了什么火气。从三楼到一楼的过程，我把自己“修炼”了一次。
我不愿吵架，吵架有什么意思呢！歇斯底里是不礼貌的！
但是那个大喊的声音继续在挑衅着我！
快递小哥他站在我家门口，他的脸上显露的只是火气！
“你好！”我说，“很对不起，我睡着了，没有听见。”
“如果听见我怎么会不接呢？”我说。我还说了别的话，表达了歉意，也想向他表示友好。
可是他的火气好像根本没有被压下去。最后，当他把一包书朝我扔过来，又将签收单摔到我面前时，并非常无礼的喊叫道“快签”！这时，我“修炼“”成的克制悉数被他一下子粉碎了个精光，火气“腾”地又重新蹿了上来！
“我不会签的！”我也大叫起来。
“你打电话给你们老板，让他和我说话！”我十分大声地叫喊起来。
我终于开始歇斯底里了。“修炼”的成果很容易被自身抛却，我歇斯底里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这哪里还像个“文化人”。
他说他不要签收单了。说这话的同时，他几乎就已跳上了电动车，一按车闸呜的一声开了就走。他就像一团烈火，是像哪吒那般踩着风火轮离开的。
我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上午乃至全天的好心情已被这位申通快递小哥给毁了。
故事到此似乎是可以结束了。
我想马上回到三楼的房间里去。我却生着无名闷气，想着这个莫名其妙、歇斯底里的过程。我也完全可以看看快递单子的联系电话，打个投诉电话。不管有用无用，肚子里的火气一定也可以削消的。
可是我竟没有回到我的三楼的房间里去，而是去追那团烈火去了。我也骑了辆电瓶车像一团烈火似的去追他。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必须向我道歉。我心里的怒火就像是脚底的轮子。当时我可笑极了，后来我追悔了。
我们小区很大，可是我一个老人竟然追上了他。我停住了车，下来时，他已经到了另外一家的门口。他的电动车停在一棵香樟树下。他正在和这家的女主人吵着架！女主人说：“你什么态度！?”
我幸灾乐祸地说：“你看你，刚才和我吵，跑到这儿又吵。你很喜欢吵架是吧？”
他没有理我，有些沮丧地回到电动车前，上了车。他也许也在懊悔：我怎么又和人干上了呢。
这时，我才看见，他的头上冒着很多汗！
他被晒得黎黑，其实他大概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
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当年我正在一个农场当知青，脸也被晒得黎黑。
那时，我不能再读书。他现在却再也不能继续读书了，他干着这样一份按人家门铃、打别人手机、可是别人却可能无视无闻的送快递的职业，而快递，现在中国人中的大多数已经是不可或缺了。。
也许他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可能他的家庭有了什么变故，兴许他正在气头上••••••
想到此，这时的我突发慈悲了，动了恻隐之心，我怎会良心发现似的用手去擦他额头上的汗。我说：“你热吗？”
怎会不热？
他没有避开我的手，却猛然流泪了，珠大滴地落下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父亲在抚摸孩子。他的年龄应该比我的两个儿子都小许多许多，是应该叫我儿子大哥小哥的。我的大孙女都在国外读大学硕士研究生了，二孙女大二了，连在南京的小孙女都高二了。而他呢，却骑着电动车，把一包我喜欢的文学书籍给我送过来。
我心里有些难受起来。
我摸摸他握着车把的手，真诚地说：“我刚才态度不好。谢谢你为我送快递。你一个人在外面工作，要照顾好自己，让父母放心。上海年（人）都会谢谢侬拉（你们）的！”
这么说着，我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流泪了。
觉得温暖，心里涌满了情感和爱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是另一个“样子”。
我这个上午没有被毁掉。他离开的时候说：“我走了。”我说：“你骑得慢——一点。”我们竟然有些像亲人一样告别。
我见过一个顺丰快递小哥，他来自大西北的青海省，大学本科毕业后，由于找工作难，他不得不在顺丰做收派员（接件和送件），每天早上七点半到公司，晚上八点多钟回住所，整天风风火火的，看见真是令人心疼啊。那个小哥工资不高，在上海也就三四千元一个月光景，租房、吃饭、生活消费，三下五除二，就所剩无几了。想想真替他们感到寒心。他们当年抱着知识改变命运的理想，寒窗苦读考上大学，也许家里还得举一大笔债供他们上学呢。可是，可是由于大学一而再、再而三地扩招、扩招，使得大学都基本上普及了。大学生找工作难、大学生就业难成了一个社会问题。唉！想想都为他们感到委屈。
人是容易类比的，尤其像我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好换位思考。不知道这位申通快递小哥处境怎么样？我不禁为他也担忧起来。
后来，后来，他又来给我送过一次快递。他有点儿害羞地站在门外，我说：“是你啊？你好吗？”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我很想他能再次来为我送快递。我会说：“是你啊？你好吗？”
但我心里却在想，他也许已找到了另一份比送快递更好的、待遇优渥的工作，如果是那样，我祝愿他。
我想，倘若如我所愿， 再也不见到他，不是比这更能让我为他感到高兴和宽慰的吗？
——但愿这位“快递小哥”他的未来一切都安好吧！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