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调工作随忆
章永海
历史上的十年文革动乱中,有一段阶级斗争严重扩大化,造成数以万计冤假错案的运动——”清理阶级队伍”。该运动始于1968年5月25曰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小组发出《转发毛主席关于“北京新华印刷厂军管会发动群众开展对敌斗争的经验”的批示的通知》,清理的对象分两大类,一是所谓的“走资派”及叛徒、特务、地、富、反、坏、右分子,二是群众组织中的“坏头头”及“混进群众组织里的坏人”。在沒有法治约束和党的有关政策被弃之不顾的情况下,“清理阶级队伍”具有很大随意性,且扩大化。往往成为派性斗争、挾嫌报复、排除异已的手段,因而所造成的寃假错案之多令人难以置信!文革结束以后,胡耀邦同志主持中组部工作期间,开展大规模的平反我党历史上冤错案,“清理阶级队伍”造成的冤假错案是其主要内容之一,让数以万计蒙受不白之冤的优秀党员、干部甚至群众得以伸冤昭雪!
对于这段历史,因本人水平有限,无能力,亦不敢妄加评论,本文要说的是自己在该运动中的一段真实外调经历。
于运动开始之初,我即被钵池公社革委会抽调参加被审查对象的材料外调工作,时间长达近一年,先后伴有三位搭挡:团汪小学教师范承山,钵池粮管所保管员刘文生,钵池中学副校长石养君。期间调查对象只有两人,一是原公社党委委员、革委会副主任徐信成,因其参加工作于战争时期,档案中有近半年时间脱节情况,怀疑其有叛徒行为。另一位是山头初级小学校长武杰,系国民党留用人员,解放前曾是三青团员,並曾担任过三青团分队长,因怀疑其有隐瞒罪行未交待需要進一步审查。为了这两个人,我与三位搭挡天南海北跑了近一年,所获外调材料厚厚一叠,其实也沒有什么新的发现,几乎都是二人交待了的。最后对这两个人也沒作出什么新的处理。
本文要回忆的,是我在外调过程中发生的一些难以忘怀的趣事。
一 劳改农场的优惠招待与晚归惊魂
应该是1968年初秋吧,我和范承山去泗洪劳改农场通过一劳改犯了解武杰的有关历史问题。我们乘车于上午十点多到达农场场部,签转了外调介绍信,场部为我们在农场招待所安排了一个房间,将随身必备衣物放置在房间后,我们二人即前往目的地——农场四大队,大概有4、5里路吧,对我们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小伙子来说,步行也不觉得累,而且正值秋稻将熟未熟时节,一路观赏着青黄相间一望无际的稻田,秩风过处稻香着实令人心旷神怡!到达目的地——农场四大队队部,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中年狱警,人很热情,说已经到开饭时间了,你们先到食堂吃饭吧。我们跟他来到队部食堂,他为我们要了两大碗米饭,一份红烧肉,一碟炒菜,一碗蛋汤。说你们一起就付3毛钱吧,就不收你们粮票了。在那个计划经济时代,如此便宜还不收粮票,心里那个窃喜溢于言表,连说谢谢谢谢!饭后他又安排我们在值班室休息。下午两点左右,他把我们要找的犯人提来了。我们向他说明情况,要他如实供述武杰与他共事时的所作所为,明显看出他抵触情绪特别大,左一个记不得,右一个不清楚,陪我们的狱警很生气,给他上了背铐,责令他蹲到墙角想去!
一直到天快黑了,也没审出个什米跟绿豆来,只好将笔录让他过目签字按手印。队部留我们吃晚饭,大肉包子一分钱一个,还免粮票!我们每人吃了三个大肉包子一大碗白米粥,真正是逮了个肚儿圆啊!
晚饭后,接待我们的狱警说,你们还是在队部住一宿吧,最近闹“五湖四海”①,偶尔有犯人越狱,万一遇上会跟你们拼命的!我们说在场部招待所已经安排了房间,还是回场部吧。他又说要派人送我们过去,我们也婉拒了。我说我们两个都是年青力壮小伙子,怕什么?
当我们告别上路,倒真的有点儿心里发毛了。因为要走汽车拖拉机,所以农场土路都比较宽,路两边都有排水沟。我和范承山相约一人走一边注意观察,不能离太远,万一见到水沟伏人,切不可惊动,只当没看见。即使是越狱犯,我们不惹他,他也不会来惹我们的。就这样忐忐忑忑地走完了四、五里夜路,快到场部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二 瞻仰毛主席旧居
一次出差去株洲,也是和范承山一起,在火车上就听说株洲到韶山只有六、七十公里路程,便相约完成调查任务后去瞻仰毛主席故居。买好了去韶山的车票,很顺利的到达了韶山。至于瞻仰故居的详细情况,事隔近60年了,确实记不清楚了。只隐隐约约记得毛主席故居房子蛮多的,都是平房,总共大概20间左右吧。基本上都是土坯草顶。记得有毛主席父母卧室,毛主席卧室,厨房,院子里好像有水井,等等。印象中,好像都是原来的老房子,没有翻建过的迹象。当时也没见有导游什么的,但是每间房子都有介绍的牌子,因为人流太多,得跟着人流走,也来不及细看。整个参观过程不足两小时就结束了。
结束以后,赶块买票回株洲。就在回株洲的火车上,我们俩个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观感,兴奋之余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我的皮夹被小偷偷走了。钱也没有了,粮票也被偷去了。还好,只能靠范承山一个人的钱和粮票,赶快买票往回赶,回到家因为粮票不够,饿了两顿没吃饭,肚子前墙贴后墙,那个惨哟!
三 向三轮车夫讨酒票
有一次出差去杭州,搭挡是公社粮管所的刘文生,退伍军人,近五十岁了,工资比较高,他有个嗜好:喝酒。那是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各种生活必需品都是凭票供应的,酒也不例外。记得那时候我所在的清江市钵池人民公社,是每人每月4两酒票,按家里人口发。但是当时有一种山芋干酒不用凭票,不过喝在嘴里苦涩涩的。由于凭票供应的酒有限,好酒的人也只好以其解馋了。
我和刘文生出差到杭州,一次在街上走乏了,叫了个人力三轮车。刘文生和三轮车夫拉呱,有意扯到喝酒上,他问:“师傅你们杭州酒是怎么供应的呀?”车夫回答:“凭票呀,一个人每月半斤。”又问:“你喜欢喝酒吗?”回答:“我从不喝酒。”
刘文生一听,喜滋滋的说:“能把酒票送给我吗?我给你点钱也行。”对方回答:“啊呀,对不起呦,我闺女婿喜欢喝酒呢,酒票发到手就被他拿走了。”刘文生无奈摊了摊手,对我说:“小章啊,还是买点苦水(指山芋干酒)解馋啰。”我朝他看看,心想,和人家素不相识,那怕人家酒票揣在口袋里也不可能给你吧?
四 三个搭当
在将近一年的外调工作中,我先后陪伴了三个搭档:范庄小学老师范承山,公社粮管所职工刘文生,钵池中学副校长石养君。除范承山比我年龄稍小外,另两位都比我大得多。和范承山出差,因为我们都年轻,饭量大,粮票不够用,出差费也透支,因为我们不抽烟不喝酒,透支还不算太多。和刘文生出差,他不仅抽烟,还天天不离酒,(当然是一些不用凭票的劣质酒)喝酒嘛,当然是免不了下馆子,叫两个莱,开销也就大了,几乎要贴上整月的工资。和石养君出差就不一样了,也可能是家里负担重吧,或者是节俭成习惯吧,一天三顿路边摊,只求填饱肚子,从不去饭店,一趟出差回来,出差费不但不透支,还能稍微节余一点点。
恍惚间,近六十年过去了。那一段历史的记忆尽管已经模糊了,但依稀的印象还在。回首这一段往事,现在看来,其实不过是一段毫无意义的经历。浪费了近一年的时间,花费了在当年来说应该是一笔不小的出差费用,但是有什么价值呢,听说被调查对象徐信成的工作平调挪了个窝,而那个武杰,仍然当他的山头初级小学校长,一个与官挨不上边的孩子王。如果说有值得回忆的,到是我用公家的钱,在近一年的时间里,跑遍了近三分之一个中国,游了山,玩了水,如此而已
。
2024年7月16日
注①:五湖四海,指文革时期因流串作案犯罪分子到处流串作案而引起社会恐慌和社会骚乱,当时人们将之称为“五湖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