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川

   楼下的老赵过世后，他养的鸟被家里人放飞了，竹笼被丢弃在楼下。我望着那空空的鸟笼子，思绪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老赵。老赵和我都是喜欢养鸟养鱼养花的邻居。拾起这空空的鸟笼，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淡淡的感伤。将鸟笼拎回家，可我并不会养鸟，权当留个念想吧！竹笼一直在静谧的时光中，空空地挂着。我们偶尔对望，都会想起老赵，还有他曾经喂养的那只绿色的鸟儿。

   时间匆匆，不知不觉间，已过不惑之年的我，也记不清从何时起开始养起了鸟儿。我养的第一只鸟叫灰灰，是对面楼的邻居送的。那天我帮邻居调试 WiFi，他家养了好多鸟。看到那些鸟，我又想起了老赵。老邻居知晓老赵的鸟笼子在我家空挂着，非要送我一只鸟放进去养着玩。他客厅靠阳台摆放了三个大鸟笼子，里面的鸟儿色泽各不相同，有黄的、白的、绿的，它们在笼子里欢快地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我不明白，它们在笼子里生活，竟丝毫没有被人类束缚的感觉！或许，这只是一种习惯罢了。

   他让我随意挑选，我把手伸进笼子里，不好意思挑好看的，就选了一只灰色羽毛的鸟儿。他找个手拎袋，我把鸟放进去，系好口。回家后妻子问我这是什么鸟，我也不知，说忘了问邻居。女儿放学回来也问我这鸟叫啥，我看它的羽毛是灰色的，我随口说道：“叫灰灰。”女儿有些反对，因为这鸟和她重名。后来她大学毕业去了，生活在广州，就把她的名字改叫：诗乔。可能，她不想与鸟重名，后来我认为，她改的对。

   灰灰着实讨人喜欢，主食是鸡饲料，特别能吃，整天不停地吃食、喝水。最有趣的是，我发现它每天清晨都会在横杆上练翻跟头，每翻一次，就“啾”一声！过一会儿，就跳到水盒边洗澡，先把头插进水里往身上甩水，有时觉得不过瘾，就跳进水盒里，弄得像只落汤鸡似的，再跳到笼子里的树枝上扑扇翅膀，梳理羽毛，把笼子弄得满是水。闲时就乱叫，叫声像小鸡崽子找不到伙伴似的，叫的嗓门很大。养了很长时间，也没听到它有什么特别的嗓音。一天妻子做饭时开抽油烟机，我在屋里听到它独自在枝桠上嘟嘟囔囔，声音挺好听的，有四种复声交织在一起。我抬头看，它就不叫了，我不看它，它就又嘟嘟囔囔地啁啾。我觉得有趣，便喊妻子来听，她却说已经听过好几次了，我有些生气，灰灰有这本事竟然瞒着我，也不说早点在我面前显摆一下。

   妻子很喜欢灰灰，每天都是她添食加水，清理笼中的脏物。由于做生意我们早出晚归，她觉得和灰灰相处的时间太少，后来就把灰灰的笼子拎到店里，我们开始天天和灰灰一起生活。灰灰已然成为我们家中的一员。

   鸟笼挂在店门口，灰灰洗澡的模样大家都爱看，特别是它高兴时的浅唱，很吸引好奇路人的回头率。有人问我这是什么鸟，我答真的不知道，有人以为我是故意不告诉他们，其实我很冤枉。

   后来我去鸟市买鸟粮才知晓，原来它叫绣眼（也叫白眼），这鸟的名字源于它小眼睛周围的白眼圈。鸟市的绣眼羽毛都是绿的，非常漂亮，我的灰灰羽毛却是灰色的，有点丑。我本想买一只绿色的给灰灰作伴，一问，100 元一只，妻子拉着我就走，嫌贵！后来我才知道，这鸟是从南方迁徙来的，有季节性，赶上迁徙的季节，鸟贩子才卖 15 元两只。有了这只灰色的绣眼，我也有了养鸟的兴致。鸟市上好鸟众多，只是价格太贵，上百、上千甚至上万元的鸟都有。妻子是新手，不敢买贵的，最后花 15 块钱买了一对“文鸟”，又买了个漂亮的新鸟笼拿回店里。我把灰灰也放进文鸟一起生活。起初它们不合群，老是打架，灰灰总是欺负那两只文鸟，后来就慢慢合群了。文鸟也喜欢洗澡，它们一起洗，还争先恐后地抢水池子，有时一起往水盒子里挤。只是饮食不同，文鸟吃谷子，磕的谷壳满地飞。原本灰灰晚上喜欢在枝头上休息，我给它做了鸟窝它也不进去，用食物引诱它也只是进去吃饱就出来，从不进窝休息。文鸟则不同，喜欢日落归巢，进窝里休息。后来，灰灰竟然也和文鸟一起进窝休息了。白天站在枝头上，我发现绣眼老是想挤在两只文鸟中间，好似第三者，还相互依偎，似乎是在为爱情取暖！

   有一次，店里来了个小朋友，被这几只鸟吸引得挪不开脚步。他睁着大眼睛，满是好奇和喜爱。我看他那么喜欢，就允许他靠近笼子看看。没想到，他不小心把鸟笼的门弄开了一点，调皮的灰灰趁机飞了出来。小朋友吓得不知所措，我和妻子也慌了神。好在灰灰似乎也舍不得离开我们，在店外飞了几圈后，又落回了笼子里。这这让我着实感到意外，这也许就是人鸟有了情感。

   三只鸟和谐的生活很快就被时间打破，两只文鸟开始不让灰灰夜晚进窝了，灰灰又开始夜晚独自立在枝头，我感觉它有些许淡淡的伤感。到了白天，文鸟开始啄假树上的叶片，扯下来衔进窝里，我这才明白，文鸟是要下蛋抱窝繁衍后代了。我在卖瓜的车里找了一些稻草，弄得柔软些放在笼子里，两只文鸟十分勤奋，小公鸟从下往上运草，小母鸟在窝里整理，不到一个下午，那些草就都运到窝里筑好了巢。这对小鸟，开始恋窝下蛋、孵化，除非吃食、喝水、洗澡，几乎不出窝了。而绣眼夜晚依旧独自立在枝头，孤单地吟唱。

   为了缓解绣眼的痛苦，我又去了鸟市，想买只绿色羽毛的绣眼给它作伴，贵就贵点吧！到了鸟市，竟赶上绣眼迁徙的季节，花 25 块钱买了三只绿色的。回来就把灰绣眼和它们放在一起，三只绿色的绣眼羽毛非常漂亮，只是有一只绿鸟感觉有点胖。刚放在一起时也不合群，吃食时会打架，灰灰很勇猛，每次抢食都占上风。那三只鸟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理智地孤立灰灰。

   有一回，我下班回家晚了，发现几只绣眼在笼子里焦急地叫着。妻子告诉我，因为忘记给它们添食，它们饿了一整天。我心疼不已，赶紧给它们准备了丰富的食物。从那以后，我在手机上设置了提醒，再也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绣眼喜欢吃甜食，不像文鸟喜欢吃蔬菜的叶子。妻子每天都去对面的水果超市买些苹果、香蕉、梨子、草莓和葡萄这样的甜食，给它们补充营养。

   没过多久，那只我感觉有点胖的绿鸟显得更胖了，羽毛不顺，也不光滑，像个球。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养鸟的外行，被鸟贩子忽悠了。没过几天，胖鸟就与世长辞！我没有把它扔在大街上，必须尊重死者，我把它安葬在店后的大柳树下。虽有些郁闷，但没有太多的伤感，或许是相处的日子较短。

   剩下的三只很快就和谐相处了，我感觉它们在一起生活得非常愉快！

   一对文鸟真的下蛋抱窝了，妻子在它们洗澡时偷看，发现窝里有四个鸟蛋。结果有一天，小母鸟扔出来一个，我悄悄放了进去，小母鸟又给扔了出来，后来才知道，那是个未受精的蛋！为了不打扰它们孵化，我们把文鸟迁回家中。三只绣眼，则一直在店里白天和我们一起生活，夜晚看店。

   夏去秋来，三只鸟自从搬到一起生活，那只小老鸟我几乎没再听到它歌唱。有一天，来了两个养鸟高手说，绣眼只能养一只，多了就不叫了，非要出 50 块买灰灰，他们说灰色的绣眼很少见，这只鸟嗓门大，他们喜欢。我坚决不卖灰灰。没过几天，两个鸟友又来了，说不卖灰鸟卖个绿的吧，经不住他们软磨硬泡，20 块卖了一只绿的。鸟友说灰灰是母鸟，说母鸟不爱叫，放了吧。那只鸟被他们抓走的时候，剩下的两只鸟叫了很久，就像小鸡崽子落单似的，它们少了伙伴，叫声让我后悔不已！

  这几只鸟，除了灰灰之外，我一直没敢让它出笼子，而灰灰，我经常把它放出笼外自由活动，它不会飞远，在外面玩够了就自己回笼子里吃食、喝水、洗澡。我每天都会把小老鸟抓在手里玩玩，贴贴脸。它不怕我，胆子很大，我抓它时几乎不飞。我玩电脑时，它就站在麦克风上看我。直到想吃东西时才飞回笼子。冬天到了，北方的大地一片洁白，我怕店里温度低，也让它们迁回家中。

   家里的文鸟孵出了三只小鸟，两只文鸟一起喂养，特别是母鸟，不停地磕谷子，吃蔬菜，再飞进窝里一口一口吐进小鸟的嘴里喂养它们的孩子，小鸟张着大嘴，嘎嘎地叫着要食。一对鸟飞进飞出，累得汗流浃背，羽毛也变得消瘦，这种养育之恩与人类又有何异！

   一个月后小鸟出飞了，它们练习跳跃飞翔，在小小的空间里，努力练就自立的本领。它们饥饿的时候，依旧张开嘴巴喊着母亲喂养！它们开始学会磕开谷壳，学会父亲吟唱的超高音，一首首好听的曲子，从它们沙哑的嗓音里，慢慢独立出来！一家人看着它们成长，目睹一种鸟类繁衍情感的全过程。

   它们真的长大了，必须开始独立生活。我又在鸟市买了个笼子，接在一起，让小鸟和父母分开过日子。

   一个月后，文鸟又孵出四个小鸟，又再次开始它们辛勤喂养的过程。

   有一天，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狂风把窗户吹得啪啪响。我担心鸟儿们会害怕，赶紧跑到鸟笼边。只见几只文鸟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小雏鸟们躲在父母的翅膀下瑟瑟发抖。我拿来一块布，把鸟笼遮得严严实实，希望能给它们一些安全感。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生命在面对恶劣环境时的脆弱与坚强。

   最近岳母病了，妻子回了老家小兴安岭。我忙生意早出晚归。女儿上高中也不见日出日落。我们与鸟们在一起的时间几乎缩减为零。妻子出门的第三天，我发现两只绣眼眼神忧郁，羽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看样子是病了，我忙得忘了，几天没给它们买甜食了。晚上我给它们买了香蕉，两只鸟高兴地吃着，看着它们的吃相，我估计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

   清晨，两只鸟的羽毛开始竖起，不再平滑，我感觉情况不妙，想起埋在店后柳树下的绿鸟。我想它们是不是喜欢热闹，鸟多了心情就会好，身体就会好转。我把两只绣眼放进文鸟的笼子里，发现它们有了精神！

   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两只绣眼身体抖动着相互依偎在笼子的角落，我怕它们的病传染给文鸟，还是把它俩放回自己的笼子里，又给了块香蕉，它们俩尽力地吃，咽的时候感觉很费劲，吃几口就赶紧蹦到水盒边喝水。

   我开始做晚饭，在厨房里，突然听到秀眼在笼子里凄凉的悲鸣。我进屋一看，小黄鸟已经断气身亡！灰灰在身边凄惨地叫着......

   我拿出小黄鸟的尸体，看着它辞世时痛苦的模样，心里也很难受，虽然它只是一只小鸟。没了自己的伙伴，灰灰一直沙哑地叫着，我把它放出笼子，放在桑叶牡丹的树枝上，它跳到茉莉花盆上，又飞回自己的笼子。

   零点之前，灰灰也殉情而死。

   我一夜未眠，我不懂鸟的语言，不懂鸟的情感，我不知道鸟与人类、人类与鸟是否有真正的情感，我不知道！我很后悔，如果我们不把它们俩带回家，也许它们不会死，我们在店里朝夕相处，天天相见。回家之后，我们早出晚归，几乎不见。两只鸟竟在同一天离去，我不知道，它们是否今生盟约，是否也和有情人一样，“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呢！我不懂鸟的语言！但我相信两只绣眼的忠贞！它们最后依偎在一起的情景，让我为之感动！

   清晨，我捧着两只鸟的遗体，把它们俩一起埋在，铁路旁的大柳树下。

   从那以后，我八年没有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