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比利时） 画
立春
天空向着河流祈祷
暮晚，大地升起薄薄暖雾
黑夜尽头，你我无力言说的
羞词 长出龙的犄角
积雪已经覆盖千年
新世纪的旧疾 能否医
夜晚，当列车驶过中国的西北高原
惶恐至极……而泣
我问神
也问自己
医否
医否 这世纪的疼痛
沉闷时刻
沉闷时刻
是什么永久地站立
风雪 千百年来
这地，也保持着某种规律延续
那些不能成诗的日子里
所有的羞词都蒙上了一层灰烬
思想撕裂，思想者
需要用一生的痛来缝补微弱的光
你说，那所能燃烧的灰烬之词
都是在等风来
（瞧，我又幻想一个自己
想起隐念之词 ）
此刻，能说的都应保持沉默
等风来
与语言摔跤的日子里
七月，西北荒原
突然奔袭的雨水
也未能消解燥热的夏时
而我始终也习惯了
追逐 二十一世纪
渐渐远去的黄昏
是身体里隐匿的
多年疾痛
也慢慢地被给予了接受
多年前，我们也谈起了加谬
简陋的出租屋里，是相近也孤独的灵魂
在同一个黑夜也拷问着沉默
该说点什么
应该说点什么
面对人世间的坟场早已麻木
与语言摔跤的日子里
除了始终沉默
我没有什么可以馈予
我们，甚至失去了语言
思想的囚徒
流亡于祖国的边境线
我热爱那乳房微醺
和故乡落雪的月亮
三月的玫瑰庄园
示以恐怖和长久地沉默
我何以说
你是我的骨 我的肉
我们甚至失去了语言
只能用受伤的母语互道晚安
我何以说
你是山谷中燃烧野百合
只在无尽的水中
一遍又一遍打捞人类弃绝的诫石
请用一朵百合纪念
山河暗世
风声夹紧了尾巴
我们依然要用租来的肺部
掘取自由的火种
只是，我们还是没能
像往常一样
问安，拥抱
甚至连再见也没能祝祷
一寸月白攀上了
祖国的屋顶，祖国的大河
甚至于梦里
我们依然没能敲响春天的预言
灵堂禁声
集体失忆
长久的诀别里
请用一朵百合纪念
噩运
午夜，为什么是午夜
那些关于死亡的词汇
奔涌而上
午夜，为什么总是在午夜
一场历史蓄谋已久的大雪
遮盖了众神的诸相
午夜，为什么总是在午夜
大地深处漫出十万只冤魂
低声哭诉
午夜，为什么总是午夜
上帝将自己的血染得通红
聆听暴君的判词
午夜，为什么也只有在午夜
我，才感到我的存在
用未完成的夜晚将河流凿穿
哦，午夜。午夜……
冬日叙事
舶来的暴词
雪落于十一月的屋白
我们仍然在时代的夹缝中
打铁，铸造着语言的丰碑
母语已无法言达自己
只在历史的铡刀下长跪
我们依然乐意兜售历史的暗词
相互投毒 吃人……斗争……
哦、盘旋于剧幕的乌鸦群
嘎……嘎……嘎……
鸣奏着大调哀鸣曲
目光凶狠且审视
而道路的更远处、高处……疑雾弥漫
故乡的河流汇于异乡的大河 而已……
时间之囚
囚着
时间的黄昏里
我们拥有着短暂幸福
透过窗户
玻璃的唇
余辉微波的跃动树涧
祂说，故乡
“你可以充满信心地
用雪来款待我”①
（悲剧性源于一场属天的悖逆
若果人人都得以忏悔这人世该是多么荒诞。)
故乡，蛮荒之地
我们依然要在野旷之地追问
先祖的思考流亡
①引：保罗·策兰《你可以》
疫春
活在祖国的漫长的春天
羞愧是我蹩脚的母语
这一路，冬雪初化
广场上，我们努力刨出多少誓言
谎言就建立多少城池
多少文字的尸骨
你的
也是我的
四月，语言依然是沉默
可是，爱人啊
你说的，临渊而居
究竟是什么意思
哦，你说的光明是什么
为了寻找光明
病马疯狂地挖去自己的眼睛
用一朵烧红的屁股嘶鸣
哦，你说的光明是什么
医院建立于祖国的肺上
两匹硕大的泵机使劲盘算着时代的粉尘
哦，亲爱的，
你说的光明是什么
我用一朵玫瑰的尾巴吻你
当列车正穿过河底时
用我身体的全部剧痛
去构建一个帝国的梦
北晢: 中国 [1992——] 诗人。生于祖国秋日，现居兰州北郊。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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