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蒌(小说)
孙方之
一
那时候我家住在李家胡同,东邻是一个很大的园子。园子与我家一墙之隔,隔墙只有一人多高。如果在我家踩着马扎东望,园子里的景物可尽收眼底。园子里杂花生树,植被茂盛。
园子东部有口很古老的大瓦房,靠北面南,里面住着一个老太太。听说老太太娶进门那年,光绪皇帝才刚刚登基一年。她男人抱着药罐子,坐着花轿去迎娶的她,进门第三天丈夫就死了。据说是她婆婆想娶她来冲冲喜,结果儿子还是死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女人从十五岁守寡,已经守了五十五年的寡,村人都叫她“大寡妇”,没人知道她的姓名。那个园子就是她男人祖上的私家花园。
紧挨着隔墙,在园子那一面,有一眼深不见底的漤水井,据说是打水浇花用的。抗日战争时,“二五子”(杂牌队伍)在李家胡同设有造手榴弹的兵工厂,解放后生产队淘洗水井时,从这眼井里淘出来一抬筐手榴弹。墙根下南北相隔两米,茂盛地生长着三棵高大的香椿芽树,树下生出不知几棵栝篓,这种植物娘说是根生。每年夏天栝蒌秧子爬满树冠,开满了一树白色花朵。落花后,一个个瓜蒌果逐渐膨大,夏天碧青,秋天焦黄,成熟后拳头大。

瓜蒌(图片来自网络)
老太太有个外甥女,是老太太“前窝”闺女所生。家是邻村大临池庄,是个疯女人,经常到后姥姥家来。她坐在园子里已经倒地的一块太湖石上,一边唱一边摇头。那年夏天,疯女人不知道哪一天又来到了她姥姥家。
疯女人一般早晨坐在太湖石上哼唱,那时候我尚在睡梦中,经常被她的唱声惊醒。唱腔虽高亢,但是悠远。有一天早上,我的耳中突然传来《王小赶脚》周姑子戏的音调。睁开眼,却看到疯女人就站在我睡觉的土炕前在唱,她边唱边舞,好像是进入了戏剧角色。她见我醒来,立即抱起了我往外走,出屋门时,我的头顶被门框上沿重重地碰了一下,立即鼓起来个大包。那时娘正在饭屋里摊煎饼,她抱我走进饭屋,一边抚摸着我光头上鼓起的大包,一边与娘解释:“我碰着孩子的头了!”,露出一丝歉疚的眼神。娘说:“没事,小孩子家磕着碰着是常事。”这个时候她又好像是清醒的,看不出她的精神不正常。
那一年我已经六岁,其实早就不需用大人抱了,娘说她愿意抱就抱呗。她经常到我家抱我,娘与她熟识。她抱着我出了我家院子。我家院子与东邻的园子虽是只隔着一道矮墙,但是要走进园子,是要转出胡同,从周大门进去。
周大门里有前后三个院落。大寡妇住在最后的院子里。疯女人抱着我,进入到周大门后院。她把我放在屋门口,进屋捧出来一只小鸟,嘻嘻笑着把小鸟放到我手中。这只小鸟还没睁眼,也没长羽毛,肉乎乎认不出是什么鸟。这鸟趴在我手中张开大嘴,它以为它的妈妈要喂它食物。疯女人用一个破瓢子端着那只小鸟,又抱着我回到家。
娘给我一个卷上猪大油的煎饼,我吃着煎饼,喂饱那只小鸟,找来一张旧箩子放在窗台上,在箩子底铺上一层旧棉花,把小鸟放了进去。可是当天下午,我眼看着有只猫,从墙头上跳了下来,直奔窗台上箩子中的小鸟,张开大嘴叼着跑上了墙头,那只幼鸟一会就葬身猫fu。我大哭了许久。疯女人趴在墙头上,指着园子里的大榆树,意思是再等着小鸟从榆树上落下来。
二
周大门是全村最大的大门,那时候还有两扇榆木门扇,门扇下有个很重的趋大。大门后两侧各有一个腰枕,腰枕上面有一个大洞眼,据说是过去插腰杠用。大门右边有一间门房,周家阔时这里是看门人居住的地方。像《红楼梦》中贾府,有专门的看门人,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周大门前有条小溪流,小溪流南沿有棵大槐树,大槐树上有个大喇叭,大喇叭的电线顺到设在周大门里路西第一个院落的大队办公室里。大喇叭一天响三次,一次一小时,先播报新闻,播报新闻后有时候唱《洪湖水,浪打浪》。几百人聚集在大喇叭下,仰着头,抬哈着脸,聚精会神谛听。
周大门口经常站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是哥哥十岁,女孩是妹妹七岁,高声唱《洪湖水,浪打浪》,嗓音甜美,声音清脆。这两个孩子是公社干部的孩子,这两个孩子能吃上大白馒头蘸白糖。我很羡慕他们会唱《洪湖水,浪打浪》,更羡慕他们吃大白馒头蘸白糖。
冲着周大门,进深三十米,是中院一口东屋的南山墙,南山墙上镶嵌着一个很大的砖雕“福”字。那时候的前院子早就已经被充公分给了他人。
有时候城里来了照相的,就在周大门里摆放下照相机,前面二米处放一把椅子,被拍摄者端坐在椅子上,调整好神态与架势。操作相机者钻进蒙在照相机上的一块黑布下面,右手露在外边,拿着一个小皮球,吆喝一声这里看!
那个时候我觉得照相神秘极了,回家和娘说我也想照张相。娘说:“不能照!照一次相,吸一滴血!”吓得我再也不敢说照相了。
我19岁高中毕业那年才第一次照相。后来我知道了照相与吸血毫无关系,暗自偷笑了许久。
三
栝篓秧子每年爬到我家饭屋的顶棚上,结下几十个瓜蒌果。娘不赚人便宜,摘下来如数还给大寡妇。大寡妇很吝啬,从娘给她的瓜蒌果中,挑选出三个最小的、长得不周正的递给娘说:“她孙大嫂,给你几个瓜蒌,砸砸做成胰子洗手吧。”
在我的记忆里,每年春节前,生产队里杀猪时,爹就找来几个猪胰子,掺上纯碱,用瓜蒌果砸成一摊烂泥,团拢成一个个核桃大小的猪胰子,晾干,用来洗手。
2024年9月6日

孙方之,网络名坐忘斋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退休前任淄博市周村区文化旅游局局长。工作之余,坚持文学创作40余年。第三、四届周村区作家协会主席。在市级以上十几家文学刊物、报纸副刊发表文学作品300余万字。32年来,结集出版小说、散文、诗歌集15部。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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