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那一段即将搁浅的过往
文/王宇鹏(原创首发)
我自小不善言辞,生长于大家族,自己觉得不能光宗耀祖,郁闷得总想要说说话,跟谁说呢?与父母一起,我多是倾听,听多了,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无奈,有时候,只能一个人边走边跟自己说,说着说着不觉就看到老家的门。
回到老家屋子里,父母去街里住了。房子有点冷清,我要找一些棉絮包裹水管防冻。翻箱倒柜,就看到旧的家具,显得那么不合时宜的别扭,却又显得那么亲切。心想:这些旧的家具似乎都长着眼睛,应该有思想,似乎还带着历史的温度。老家什儿会说话。
想起当初搬家具,我和弟执意要买新家具,却拗不过父亲。我赌气用水冲灰尘蛛网,老父亲却斜眼瞪着我说:糟蹋家具哩,旧家具结实耐用。命我一边儿去。他自己弯下腰,用破抹布轻轻擦拭,很庄重,很严肃,很细致,也很有仪式感。他竟然还买了油漆,在木质旧家具上重新上色。各式大小柜子焕发光彩。但我还是觉得怪怪的,就像晚了点的的旅客,遗憾地在站台等待下一个站点;又似乎像梵高的油彩画,色彩驳杂,充满想象。我们的老人们眼花了,耳背了,腰也不直了,走路蹒跚了,但他们坚强地陪伴我们生活在这个连我们都弄不明白的世界,我们两代人都在彼此呵护,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一份让人心疼的亲情。旧家具是有呼吸的,而且……要如同对待我们的父母一样给我们三代人的记忆多一些存放的空间。在这种意识支配下,我始终在新房子里找寻属于这个家族生生不息的线索和记忆。是那个老陶罐吗?
三十年前的一个腊月二十四,正是扫期灰送灶火神的日子。母亲爱干净,早早将屋内被褥家具腾挪到屋外,一家人全体动员分工清扫屋子。母亲用包头蒙了面,上了笆楼清除蛛网尘灰,然后抹洗家具,我们烧了糨糊用报纸糊土墙。母亲早已扛了木梯,上了楼笆,将一个陶罐小心翼翼地抱下来,笑着对我们姊妹说:“这是你爷你婆留给你大和你们的作念。”那时我还不懂“作念”是什么?只有睁着好奇的眼睛问母亲:“你见过我婆我爷吗?"母亲说:“你爸九岁离父,十三岁离母,我咋能见到!”那时的穷苦人家自然不会有相片。我只能想象爷爷的样子应象大伯,婆的样子应象姑母。
母亲抱着被灰尘裹着的厚重陶罐,小心翼翼地端到河里。她先用细沙冲洗,后用刷子将陶罐里里外外地刷洗得锃亮,等她抱回来的时侯,陶罐明亮如新,釉彩夺目,闪耀着历史的光泽,金黄色兰花外饰更显得陶罐端庄古朴厚重,严肃得象有一段神秘的故事。陶罐造型朴拙雅致,椭圆形罐口光滑细腻,双耳空灵秀气。母亲朗声说:“这陶罐是你爷你婆留给你大唯一的作念。”母亲不识字,道理很朴素,语言耐人寻味。是的,以前每晚父亲从单位回来,到了深夜我们还缠他继续讲故事,实在没啥讲了,父亲就讲自己。父亲九岁离父,十三岁离母,他们老四、老五、老六相依为命。没啥吃,十三岁就去峪里掮椽,挑肩磨担,换点粮食逃命。后来去渭南贩茶叶。“三八”和“大联”派系争斗中,在双方枪子里逃生。后来修庙湾水库,认识母亲。他受尽磨难。不觉讲到自己伤心处,就哇哇大哭,母亲也陪着流泪劝说:“娃还小,说这些干啥?”
父亲忙完事从单位回来,默默地看了陶罐许久,打量了母亲一番说:“你积德了!”母亲却绷着脸说:“谁还敢动你的心尖尖!”
小小陶罐似乎会说话,传递着家族的衣钵精神。
说起家族,却有一段秘史,爷爷说给父辈,父亲又说给我们姊妹,我当然还要说给我的孩子听。只是在孩子在去南航上学前的那天晚上,我再三叮嘱她注意生活学习事项,还给她讲她爷爷和家族的往事,孩子却说:“你让我背着沉重的包袱去南京上学吗?”我笑了,她却耐着性子说:"听着呢!”
百年前的流年往事应该不会被时间尘封,几代人口耳相传同一件事也应该不会走样。
我们的曾祖父堂兄三人,曾祖父秀才出身,学得新文化,耕读传家,为人敦厚持重,重义轻财,以礼齐家,自是闻名乡里。当初家境较殷实,他曾做过民国县政府参议。他四十九岁那年,正是农历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天刚麻麻亮,他就去稻湾河揸潭截水,准备上水打磨磨面,(家里磨坊服务数十里)突然打了个激灵,只觉全身虚脱,精神恍惚,回家倒下头,就再也没有起来。家里叫了阴阳先生,先生用罗盘定了四指,捻须沉吟后对曾祖父说:看护好地基,青石板动不得。后来就有曾祖父的族弟获知秘情,趁饭点支开看护的小孩,偷偷撬开青石,得一对并刃月牙状石斧,拿了癫跑回家,关了前后门,供奉于神堂,上香焚表,念念作语。曾祖父得知,气息奄奄地说:“……要……回……来……”结果两家争斗,只拿回来一只。
以后就是两个家族几代人的明争暗斗。
到了祖父一辈,家道中落,一贫如洗的爷爷却难以养活九口之家。晚上吊了挂面,天不明就挑着七八十斤面担子担到五十里开外的灞源大龙庙去卖。祖母也很立脸,家里要盖房,白天忙活一天,晚上还要趁月明头顶粮食去水磨磨面。深夜里磨完面,又要迈着小脚从河边吃水井给大木梢担满水,供第二天一天用水。(大木梢:敞口呈圆台状盛水的木质大容器)第二天,匠人吃饭时,老木匠惊异地说:“咋没见过这家人上过磨子,这么多人一天天地吃啥?”得知实情后佩服得老母匠直竖大拇指。
冷冬时天,弟兄六个单衣破絮,鼻流涎水地靠着铺满阳光的山墙挤悠悠晒暖暖,破着的裤絮露出沟蛋子。邻家老婆子看着了,吐着口水说:“龙生一子定乾坤,猪生一窝拱墙根!"父辈弟兄六人听见,说与祖母,祖母说:“着气不如争气,我娃长大要有本事。让她敢瞧不起咱!”我们父辈就牢记于心,这反倒成了刺激他们一辈子要出人头地的动力。那样苦难的年月,缺衣少吃,婆里外操劳,夜夜织布经常睡得很晚。边织布边用双手捶她的老寒腿,疼得实在受不了啦,便用瓷瓦子将老寒腿揸得流血,她豆大的泪珠子扑漱漱地砸进尘灰里……
只是那架落满尘灰的乌黑的大织布机我在大伯的楼笆上见过的,当时很完整,后来却被大伯劈柴烧了。
吃食堂饭时期,婆从野外挖了野菜,在照得见人影的清汤寡水里煮了拳芽子,给孩子们分匀了吃。六叔最小,婆经常将碗底沉淀的糁粒分给五叔六叔吃。饿得六叔哇哇直哭。婆边吃边对着饭碗说:“啥时能吃一顿香香的糊汤杂面就行了!"婆边说边擦眼泪说,“我娃啥时活得跟一样就行了”。可是直到她去世都没吃上顿稠饭。现在年年到十月一上坟送寒衣,八十六岁的大伯领我们跪在婆坟前,老伯总是年年唠叨着同一句话:"你老捡了钱,上集去买一身皮袄棉裤,再嫑叫腿受罪啦!”说完就用枯瘦干裂的拳头子抹眼泪……饥寒的岁月里,家家一样,人人受罪。我们族里的老大哥接着说他是我们孙辈里见过婆的唯一的人。每次上完学回来,他自己经常饿得长拉拉睡在屋檐下房硷上。他心疼婆,晚上婆就搂着他睡。婆腿上的烂疮疼得睡不下,要我们大哥给她涂了海巴油(贝壳腐肉),婆就笑着说:“我娃长大了,以后就给他睡在喔银库里。”……
光阴抹去一代一代人的记忆,但关于祖辈的零碎记忆却只能口耳相传。现实世界里,我们只是关注着世界上重大历史事件,而对于一个人,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繁衍生息的过往知之甚少。因为太平淡太过琐碎,无声无息地被光阴带去。但作为一个人的生长,一定要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往哪儿去?根往哪里扎,往哪里生长?知道了根脉和生长的土壤,就不会忘祖忘本,就不会背叛自己的先人。现代人逐渐淡化了宗族血脉的传承延续,急剧发展的城镇化,人们被定位在某一城镇的角落,而生命坐标点的移动,会让人奔忙中数典忘祖,忘掉了根本,抹去了家族历史的记忆,这样人就空荡荡在人世间游荡。但我们,该记住的,一定要记住!
【作者简介】王宇鹏,陕西商州人。本科学历,高级语文教师,麒麟作家联盟副主席。有十余篇作品在《中国诗歌》《文化时空》《当代作家》《当代文学家》《青年文学家》《中国乡村》《时代作家》《中国教工》《大家风范》《九天文学》等杂志获奖。有60余万字的作品在各级各类纸刊媒体发表。代表作有《稻湾记忆》系列。
【老丫文苑 :创始人】
陈艳丽,女,汉族,吉林松原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 ,《华夏诗词文学社:社长主编》江南诗词协会会员。作品有诗词、散文、小说《老丫》。经常发布在《华夏诗词文学社》《江南诗絮》《都市头条》《北方都市文化》《松原日报》《松花江》《温馨微语》《艺苑百花》《大江诗社》《巴马文化社》《中国爱情诗刊》《花花上酸菜》等报刊与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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