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进城
覃向军
白露
一帘秋雨后,白露渐成霜。
汀尾芦影曳,东篱菊花黄。
暮鼓鸣山寺,鸿雁过潇湘。
蝉噤单衣薄,寒气秋梦长。
庭前月如水,那畔莲藕香。
独立草庐外,儿郎在远方。
——题记
一
这是二哥生病后四十多年第一次独自一人进城。着实让老父亲捏了一把汗。以前,多是邻里乡亲亲戚办酒席时,父母顺便带着二哥进了几次城。他是坐不住的,在哪儿都像火烧屁股似的,东转转西瞧瞧的,嚷嚷着要回家。
我是十二点过点儿前往市内做理疗在东门桥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看见二哥的,瘦弱的身子,斑白的头发,胸前挂着一爱心卡,在左顾右盼的。我连忙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无人接听,想必是出门忘了带。给老父亲打电话,我说在东门桥看见二哥了。老父亲还一脸疑惑,将信将疑的,打二哥电话,在屋里响着。忙说,我也刚到家,今天早上出门时给他说了到建行办理一下社保卡升级的事儿;没想到,我前脚刚走,他跟着就出来了。我只得安慰老父亲,应该没事儿的,等会儿要没回来再说。
老父亲担心二哥走丢是有原因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冬日的某个凌晨,老屋堂屋的饭桌下,细细索索的,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我以为是老鼠在啃食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再仔细一看,有个黑影在桌子下,抖抖索索的,惊吓的我忙喊父亲,拉灯一看,是二哥,穿着短裤短褂子,神志不清,目光呆滞,鼻涕巴萨德,嘴角流口水,全身发抖,母亲赶忙给二哥穿衣服,父亲一脸焦急。我在一旁不知所措,哈欠连天的。这是二哥第一次发病时的情形。我们一家是茫然不知所措的。天还没亮,微型车还没跑客,只能等着。掐人中,喂红糖水,似乎收效甚微。
送到人民医院,前前后后有个把星期了,没查出什么病因。商量着要不要送到衡阳四舅那边治疗去。匆忙间做出的决定,父母亲和二哥三人,带了几件换洗衣服,不多的钱出发了。以后二哥发病又去过两次。
这一晃就是四十多年了,中途二哥又多次发病,但久病成良医,老父亲对他的情况似乎了然于心,加大剂量,饮食上清淡,不能受凉,晚上泡脚。自此以后,老父亲便和二哥睡一床了,要给二哥暖被子、呕脚。他的药也一直没间断过,谷氨酸片、奋乃静片、维生素B2。多年前的某个秋日午后,老父亲为二哥的药担心了,市内的大药房里很少进这些药了,一是生产的厂家觉得利润不怎么样了,许多厂家停产了,或者产品升级了,它的药效和毒副作用无从知晓;二是吃了这么多年,突然要换药,要检查,四舅退休了,原来的医院转到地方上了,联系不上了。好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伯伯的小姑娘一高中同学在上海工作,联系到了一个小药厂,还在生产。一次性买了有效日期前的药,药到的那一天,老父亲长抒了一口气。
二哥在我们仨兄弟中是最有书香气的,但性格懦弱,心里装不下什么事儿的。初三体检的时候,医生说他有中耳炎,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郁郁寡欢的,久而久之的,就成了心理疾病。
停停上上的,延续了两三年,后来还是无奈的决定,不能再上学了。遭此大难,老父亲自责,以后,尽力呵护,二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了。最起码的生活自理能力也在慢慢的丧失。每每提及此事,老父亲是一脸的问号,总要把所有责任全部揽下,说二哥离不开他的,有生之年他和母亲照顾好他,我们也无话可说。
只是考虑到父母年事已高,自己生活都是勉强维持了,还要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的赡养二哥,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走……
下午三点多钟,二哥用老父亲买的老年手机给我回了电话,他到家了。他说,他在地下商城转了几圈,看他们打三打哈、哈看了会露天电影,才搭东门桥至北站至禾家村的班线车。我只是一再叮嘱以后出门要给父母亲说一声,带上手机方便联系。电话那头传来来父亲的长长的叹息声……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转到国子老屋场上的。国子三个女儿,一个是前头媳妇儿生的,难产死掉了;另外两个是后面这个媳妇儿生的,好像操着外地口音,几里哇啦的,我是没有听懂过一个字的。小女儿和我们差不多的,远嫁他乡,许久不曾见过一面;二女儿是招郎上门的,女婿是木匠,比较善解人意,和她家人关系处的哈算融洽。
老屋场是三兄弟的,从河边组往岗上组过来,呈七字形。兄弟间因为妯娌仨的东家长西家短的,老死不相往来,但在修屋的事儿出奇的一致,老二、老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欠了账许多年以后才慢慢儿还清。
许是对老屋场的怀念吧,许是对国子修新屋的祝福吧。鬼使神差的,坐在已是一片废墟的屋场上,耷拉着脑袋,眼睛无神的望着远方,习惯性摸索一下口袋,半天没摸出一样东西,戒了有三十多年的烟了,不知道怎么的,还下意识的掏口袋,他自己也感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幸好旁边站着看了半天的老二女婿吴木匠走过来,递根烟给他,他只是放在鼻下闻闻,又反手递给喊他回家吃饭的二儿子。
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顺着国元家的菜园子的木栅栏,走到和儿疤子门口,哈有一堵没有倒丢的风火墙,狗尾草在夕阳的余晖里随风起舞。靠着那棵大白杨,陷入沉思。
印象中,爷爷那辈我们一大家是挤住在一老祠堂里的,有5、6户人家,分成了许多的豆腐块块儿,木板房,条件简陋,冬天的风会从各个缝隙源源不断地吹进来,孩子的哭闹,一家打牙祭的飘香四散开来,跟着过过瘾。北门外,是一小片空地,也是来往人儿的路,路旁一株大白杨,应该是有些年岁了,斑斑驳驳的,饱经沧桑,树旁是条水沟,洗衣洗菜什么的是在这块的,清晨或黄昏时这里是热闹的,东家长西家短的,这样的日子好像一直延续到我将要读小学。
责任制到户后,公棚屋闲置了,父亲母亲计划着要把靠着西边的五分之三的买下来,相当于四大间房,外面借了些,舅舅老表们帮忙将新打的稻谷一担担挑到河对面黄家铺三岗的粮店换成了钱,才算有了属于父辈的家。底子基本掏空,废旧利用,柱子间的距离差不多是隔断,钉上木板子,找了些旧报纸,再用米汤糊上,算是墙壁了。父母亲的卧室、粮仓与装杂物(实际上是生产队时的牛栏屋)的房子是篱笆墙隔开了的。

外墙是篱笆石头墙,后面是公棚塔,晒谷场,也是我们小时候的天堂,接电、打飞棒、踢毽子、跳房子、玩滚珠车儿……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游戏,每天都要在这儿精彩演绎;偶尔也会有电影、阳戏在这儿上演,但随着一家家的把分到自家的石板起走,安放在自家门口,这儿一下子就丑陋了,一下子清净下来了,渐渐的,杂草丛生的,慢慢儿荒芜了。
老屋,开门可见天门山,那时似乎还不知道叫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会名扬四海,只知道有个乡叫天门山,有不少的石灰窑,烧石灰的,父亲小时候经常去挑过。门前有席子大一块空地,泥巴糊糊的,大门的右边是栽种了几株栀子花的,左边是几根白杨树。栀子花是天上七仙女之一她憧憬人间的美丽就下凡变为一棵花树。一位年轻的农民孑身一人生活清贫在田埂边看到了这棵小树就移回家对她百般呵护。于是小树生机盎然开了许多洁白的花儿。为了报答主人的恩情她白天为主人洗衣做饭晚间香飘院外。老百姓知道了从此就家家户户都养起了栀子花。就是一传说,无从考证,姑且听之姑且信之。素华偏可喜,的的半临池。疑为霜裹叶,复类雪封枝。日斜光隐见,风还影合离。苔痕上阶绿,清香入帘来。花的近旁有一假山,常有邻家小猫小狗的在这儿藏猫猫。那时,物质条件差,棉衣是里面行了棉花的,买不了,自己动手种,靠近公路边的沙地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种了棉花,棉花采摘了,用两条长板凳,把竹撇子搁在上面,一家人围着,择棉花,听父亲讲讲过去的故事。
中秋月圆夜,一家人在门前的空地上,用高高的小方凳摆放上花生、月饼什么的,月饼是不多的,一个人一个似乎是一种奢望,用报纸包裹了几层,油乎乎的,吃完了,包装纸上的沫沫儿也要用舌头舔个干净的。二哥似乎每次都要留点儿,第二天又要逗得我们口水直流的。父亲照例是要给我们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的。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飞快,条件好了,父亲又修了一层的砖瓦房,栀子花不见了,假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竹林,后来的后来,门前修了水泥路,竹林也没了,我们也搬到小城里了,留着年迈的父母在乡里,属于我们的青春时代也悄然无声的逝去了:栀子花开,如此可爱;挥挥手告别欢乐和无奈,光阴好像流水飞快,日日夜夜将我们的青春灌溉,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是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