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至亲的亲情
九月荷
元师哥是我一个很远门的亲戚——父亲干爹的孙子。
父亲的干爹解放前是方圆几十里乐善好施的大地主。 很小的时候就听妈妈讲,父亲小时候书读得很好,但后来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读不下去了,是父亲的干爹用整布袋的麦子为父亲交了学费并一直供到父亲开封师院(也就是现在的河南大学)中文系毕业。
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亲的干爹,是幼年时日复一日不堪重负的庄稼活儿把幼小柔弱的我和元师哥紧紧地连在了一起,让我在最困难无助时感受到了不是至亲但胜似亲哥哥一样的亲情和温暖。
记得那一年是出红薯的季节,地里的红薯可真多呀——刨了一天红薯,最后收工后每家分的红薯都堆成了小山。刚出土的红薯死沉死沉的,我和妈妈艰难地用箩筐往家里挑红薯,每人都往家送几趟了累得简直要死,感觉那一堆红薯似乎原封未动一点都没减少。沮丧和绝望中,元师哥拉着他家的车子来帮忙了。满满两架子车红薯,每车至少有六七百斤,在坑坑洼洼的地里咯咯噔噔很不好走。车轱辘不时地陷到坑里,需要两手用力扒着车轱辘上的辐条才能一点点地前移。元师哥“呼哧呼哧”不停地喘着几乎喘不上来的粗气,身子几乎贴在了地面上。村口有个又长又陡的大坡,尽管空车上坡时很费劲,但下坡的感觉简直好极了——元师哥再不用那么费劲地拉车了,而是把整个身子向后倾斜,力量全部都用在了减慢车速上。为了增加车尾的重量,避免车子失控,我得站在车子后面用两只手使劲扒住车帮,把整个身子都吊在车尾。车子在元师哥的掌控下突——突——突——地前行,有时虽然会有失控的恐惧感,但也很刺激——不用走路还风一样的快。感觉全身的疲惫瞬间消失,简直就要飞起来了一样。
在包产到户的年代,我还很小不是很懂事,身小力薄干不动活儿。那时候,我最害怕的就是妈妈一个人承包了几亩庄稼地。置身于似乎没有边际的地中间,让你从种到收都经历着难以忍受的劳累和痛苦,体会着没有尽头的煎熬和绝望,感觉妈妈简直是把地球上的地全包下来了,让我永远看不到地边,望不到尽头,感觉不到一丁点生活的希望。地里的玉米有半人深了,伸展着的叶子绿了人的眼睛,时不时还会轻轻抚摸着你的四肢并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印痕,但给你的感觉却不怎么舒服。又热又饿又累,我简直忍受不下去了,在心里祈祷着能马上发一次大水,把这些可恶的庄稼全淹没了,好让自己彻底解脱。正烦闷和无奈时,元师哥这及时雨又出现了。他没有多余的话,动作很麻利,锄头又准又快,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大片儿地。松过土的玉米是前所未有的舒心,轻轻抖动着美丽的叶子,把一片片细长的碧绿送到你面前,让你感觉到此时地里的一切也很和谐和美好。我停下手中的活儿,扶着锄头打量着锄地正酣的元师哥,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敦实憨厚的他锄地的动作那么帅,和他打篮球时身子猛地下蹲、手臂微微弯曲、瞬间投球上篮的动作是一样样的潇洒。
再后来,元师哥结婚了,娶了个和他一样老实厚道的嫂子。尽管他家里人多了事儿多了,但在我家需要时他总像及时雨一样地出现,无声无息无怨无悔地一次次帮我,把我从无助和困境中拉出来并真切地感受着远亲之间的亲情。
嫂子生下第一个孩子那年,我考上学离开了农村,和元师哥见面的机会少了。再后来,元师哥生病了,是脑梗留下了后遗症。那次回家看他,临走时我和家人都给他留了钱,让他保重身体按时看病吃药。后来听村里人讲,我们走后元师哥哭了,说每家过日子都不容易,等他以后病好了有钱了,会把我们给他的钱再还回来的。
老实厚道的元师哥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身体再也没有好起来,在他四十一岁那年英年早逝,早早就撇下了嫂子和两个幼小的孩子。
元师哥身体好着的时候家里就没有钱,生了几年病更是窘迫潦倒、家徒四壁。是我和家人出钱为他办了后事,帮着嫂子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并分别安排了工作。
去年中秋节,我回老家看嫂子,走过去没多远就听到后面的几个老邻居在议论,说元师哥家祖上有眼,积德做了好事,让后人有了福报。听着似乎是在夸我们家做了好事,岂不知,是元师哥先辈的善举改变了父亲的命运,才有了我们这个家。是元师哥多年的无私和帮助让祖德和善良得以传承和延续,让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成了我们彼此生命中的至亲和依靠。
这份不是至亲的亲情让我明白了给予和付出的真谛,也让我在几十年的人生道路上能够知恩图报,向善向良,在别人需要时毫不犹豫地伸手相助,让自己在充满爱的世界里尽情享受爱,积极传递爱,不断进步和成长,做最好的自己。
2024年8月24日
九月荷,洛阳中行退休职员,文学爱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