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客家印记
文/文倾
在我上大学之前,从来没离开过家乡那片土地,也从来没有过我是“客家人”这个概念。当我听到大学同学说来自潮汕时,不禁疑惑。难道潮州、汕头、揭阳不都是属于广东的地级市吗?为什么要堆一起说,难道那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稍微了解之后,发现潮汕确实有特别的地方,比如方言、美食、建筑、习俗等,重点是地方不大,人很多,基本都是好几个兄弟姐妹。回想我这种来自山里的所谓“客家人”,其实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在我成长的那个村子,姓黄的、姓王的、姓陈的、姓吴的、姓朱的……每个姓一个“屋”或者几个屋。“屋”就是族人居住的大房子,就像现在很多地方都有客家围屋四角楼之类的。同姓的“屋”组成一个生产队,得有几十户人家。因为耕田种地离不开山和水,族屋都是靠山而筑,屋前一个大池塘。山是大家的,池塘也是大家的。近一点的山种有各种的果树,最常见的比如板栗、香蕉、柿子、李子、桃子,还有各种野果,如山捻、瓢果;远一点的山,就包产到户分给各家,自家砍柴烧火做饭,有些种植树木、油茶,作为经济来源。山里还种有各种的蔬菜、作物,还有山泉、小溪。这些远远近近的山,是每一个孩童的乐园。我们在里面摘果摸虾,嬉水游玩,每一个寒暑假和周六日,山都能提供足够的乐趣。
除了山,族屋也就是老屋,才是游乐的中心。孩子们在老屋里玩各种游戏,捉迷藏、枪战、斗牛、躲猫猫等等,因为老屋足够大,有东西南北,玩起来相当起劲。我们这些90后做孩童的时候,其时很多人家已经建了楼房,搬离了老屋,剩下零星的几家还有部分老人。我们在大屋里四处蹦跳,那些长辈叔公阿婆也不怎么说,偶尔提醒一下小心点,别摔着了。最有意思的是下雨天,全屋的孩子聚在一起,玩各种的游戏。比如捉迷藏,老屋是三进厅堂,最上面是祠堂,族里人过世了要暂时摆放到哪里的;有些二层放着棺材,小孩子也不怎么怕,到处乱钻,到处乱窜。有时候找一间没人住的房子,在里面玩躲猫猫,红领巾蒙上眼睛,第一个被摸到的就算输。除了游戏,各种的红白事、摆酒,打牌、聊天,甚至是杀猪、做爆米花等等,都在老屋。
老屋门前的大池塘,是属于大家的。每年过完年后,男人们外出打工前,家家户户交二十块钱,合起来买鱼苗,放到池塘里,让鱼苗自由成长。春天,我们在池塘里钓黄鳝、抓青蛙,晚上大人们在池塘边乘凉聊天,小孩子拿着手电筒,还有手工制作的捕捉器,沿着池塘边,还有附近的小河小沟以及稻田里照,到处寻找货物。几个月后,池塘鱼儿渐渐长大,家家户户轮着割草喂鱼,每家喂一个星期。多年以后有人问我,鱼怎么会吃草的呢?我愣了一下,鱼不吃草吃什么?他说没见过鱼吃草,所以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没法解释,因为对我来说,鱼吃草就像牛吃草一样常见。
到了年底,一般在农历的腊月二十三左右,外出打工的族人渐渐归来,全屋人最开心的时候到了。就是俗话说的“干塘”。
干塘前的一天,先把池塘的入水口堵住,出水口加上滤水网,正常放水。由于屋前池塘边的平地是村里的游乐中心,说一声明日干塘,不出半个小时,全屋人都知道了。到了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饭,大人们摆上抽水机,抽两三个小时,把池塘里的水带走七八成。池塘四周的淤泥、石子裸露出来,大鱼在挤在仅剩的小水潭里蹦跳。这时候全屋人都出来了,围在池塘边,大人们聊天的聊天,吃瓜子的吃瓜子,有的在旁边的空地里烧起了小火堆,围着取暖。你从广州回来,我从深圳回来,交流着彼此的见闻。小屁孩可开心啦,到处乱蹦乱窜,火堆旁的大人一声招呼,孩子立马跑到后山,源源不断的柴火送到。火越来越旺,池塘里的水越来越少,也越难抽。然后几个健壮的后生仔,挽起裤衩,冒着冰冷的池水,拿着沙袋把出水口围成半圆,一桶又一桶地把剩下的水舀出去。不出半个小时,捕捞的时候到了,再下来几个有经验的中年人,拿着网兜、桶盆、箩筐等,在全场的注目下。此时,他们在池塘的正中央,众望所归的主角,干掉的池塘就是他们的舞台,给大家展示最精彩的抓鱼表演。
以往有些爱玩的后生仔,仗着自己一身皮肉,不怕冷不怕脏,跟着下池捕捞。大多数没走两步,已然陷在淤泥里,进退不得。好不容易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舞台的中央,还没拿起网兜,已经被鱼儿甩了半脸污泥。有些大鱼潜卧在淤泥中,半天不动,当你拔起大腿横跨,或者试着撩拨时,鱼儿就会给你脸色了。新人免不了遭这份罪,围观的族人却欣然见之,以为乐事。主角们可没这窘境,三两下便跨到中央,好像知道深浅一样;箩筐四周放一个,拿起网兜,从水最深,最容易捕捞的正中央开始,一条接着一条。他们从不慌张,也不着急,鱼儿一条都逃不掉。稍年轻一点的角儿,总显得急切,每次一兜网四五条,结果网兜又重又沉,沉着淤泥拖回来,还不好放到框里。满满的一筐鱼,推到池塘边,不时又蹦出几条,甩得满脸泥水。观众们喜欢看这些画面。有时池中会有几条绯红的金鱼,眼尖的观众总会着急地呼喊,主角们依然不慌不忙,有意留着最后来捞。金鱼最后出现在网里,网兜抬起的那一刻,亮闪闪的,全场的眼神明亮了起来,似乎鱼儿也在注视着大家。金鱼总是娇贵的,要专门放在一个小桶里养着,待会分鱼是要另外处理的。金鱼被捞起,就是演出谢幕的部分,接下来就是分鱼了。
一筐筐的大鱼被抬到老屋的摇井旁,家家户户拿着桶盆等候着。今年足足有二十筐,意味每家每户能分够三十斤鱼。一个深得大家信服的人负责秤鱼,一个维持秩序,先统一秤三十斤,有多再分。各个洋溢着笑脸,有的嘱咐分多几条“鲫”,煲汤用,有的喜欢“鲤”,闷着吃,有的更喜欢“万”,用油炸着来,可以吃到明年开春。最后剩的那几十斤鱼,一人再分一条,剩下给捕捞、提供抽水机的那几家。最后还有那桶金鱼,同样给有需要的人,当做喜庆,生了娃的,建了新房的,准备结婚的……等等这些。
当大人们在忙于分鱼时,捕捞后的池塘,才是小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刻。孩子们个个挽裤下池,因为干塘后的四周,有很多的淤泥洞穴,里面有很多塘鲺,还有泥鳅,以及一种叫“塘鲤煞”的很小的观赏鱼。塘鲺个头很小,营养价值极高,可比青蛙和黄鳝,那会抓了拿去县城卖得五十块一斤,所以我们小孩都很热衷。我曾经抓过几次,拿来煲粥,鲜美无比。
不只是塘鲺、黄鳝和青蛙,我在童年的时光里,吃过很多很平常的食物,如茄子、豆角、黄瓜这些,甚至是很简单的蔬菜、菜干,村民自己做的水豆腐、腐竹等等,记忆里都是异常的美味,那些味道是我从离开了那个山坑村子之后,再也没法品尝到。那是种最自然、最纯粹的食物的味道!
说起吃,除了让三宝、扣肉这些家常菜,还有各种的小吃,如浮油果、炒板皮、煎铁勺饼,以及背后的风俗;提到风俗,又不能不说娶妻婚假、红白喜事,以及七月半、二月二等等节日。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有客家人耕田种地,勤劳勇敢的妇女。作为一个纯粹的客家人,我可以说,那片从小滋养我的那片土地,可能保留着最完整的民俗民风,那些有趣的事情,给我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此时此刻,在这里钩沉起沉睡的记忆也许不是很好的方式,因为我的文字并不能表达其万分之一。
最后不得不说,当我第一次读到肖平的这本《客家人》时,我是很激动,而且很感动的。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的族人先辈们是多么的了不起,尽管可能整本书里都没出现过几次有关我家乡的内容,但我依然以此为荣,我是客家人!
永远的客家人!
作者简介:
文倾,惠州市大亚湾区小学教师,曾获广东省“校园阅读推广人”、大亚湾区“百姓学习之星”、大亚湾区“优秀教师”。在《东江文学》、《嘉应文学》等杂志发表散文小说等,撰写《你不是孩童》、《谁说教师不读书》等作品(未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