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与苦难

文/淡超然

星期五，大学没课。我坐了两个小时的地铁去医院，陪母亲一起找医生复诊外公的病情。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总算是把那纸检验单交到医生手里。母亲小心而急切地问是否可以保守治疗，却被告知外公的病已经在加速期，保守治疗行不通。医生问了很多外公的情况，妈妈一一回答，最后医生说先开新药回去吃两个星期，再带病人本人前来复查，如果还是情况不好，就要开始化疗了。

出了医生办公室，母亲攥着开药的单子，带着我走到电梯玄关口。我扶着妈妈的肩膀，看着她红着眼眶打电话给父亲。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后，母亲发现单子上的一个注意事项好像跟医生说的不一样，于是要我等在原地，她再去问医生。我站在原地，只觉得医生说的“化疗”两个字压在胸口，让人呼吸不上来，这一切仿佛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但这这次受苦的不是影视剧的主角，而是我的外公，我妈妈的爸爸。

出了医院后，我和妈妈在地铁站分开了。她塞给我两个外婆种的西红柿，说肯定好吃，让我回学校好好尝尝，我点头笑笑。外婆至今不知道外公的病情，她只以为是重度贫血之类的病，虽然担心，但也相信可以治好。外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他也只以为自己只是缺了血，只要输血就可以继续生活。无知对知道的人是一种天真的残忍，外公得的是罕见的非典型白血病，没有靶向药可以治疗，化疗在此刻变成了唯一的选择。我坐在地铁上，抱着包里的西红柿，几次忍不住想要哭。那西红柿是长在外公外婆的院子里的，他们两人住在农村，我们每次回去，他们都会塞给我们新鲜的蔬果。妈妈说，外公外婆种的西红柿是市面上买不到的，是最好吃的。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我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美味的西红柿，却从来没想到过失去，如今，这一切都赤裸裸地摆放在我面前——我的外公将要逝去，而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无疑是一种残酷的凌迟。

当把这一切摆到台面上来的时候，我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疫情正盛的时候，河南的奶奶生了重病，父亲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于是想要叫母亲去那边帮忙。我当时极力反对，甚至不惜跟父亲大吵一架。虽然最后母亲还是去了河南，但在很多年里，我一直对父亲的行为感到不解和愤怒，甚至认为他是不爱母亲，才会让她在疫情期间出行。但此时回望，却格外愧疚——我只记得母亲是我的母亲，却忘记了奶奶也是父亲的母亲。奶奶最终还是于两年前去世了，而如今外公生病，父亲搁置了大部分的工作，回家帮母亲处理治疗的方方面面，就好像当年的情景再现。回到宿舍后，我给父亲打去了电话，想要为之前的那件事情道歉。

父亲听完我说的话先是愣住了，然后说他不在意，说我当时太小，不理解也正常。他还说，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当年奶奶生病，他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受了很多罪，却无能为力，所以这次外公生病，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他和母亲哪怕是卖房子也要治疗。我说他做得已经很好了。父亲笑了笑，说我长大了。

是长大了吗？可能吧。之前小时候的我不理解父亲的行为，而现在，苦难让我们相互扶持，相互尊重。儿时的叛逆从现在看来，变成了一个无知的笑话。我欣喜于我和父亲互相理解，我也恐惧于苦难的来临，但我更害怕于我们一直没有和解的那个可能性。我宁愿痛苦，也要去帮助父亲，去帮助我重要的人。苦难无边，生老病死，谁都无法逃脱，但惟愿能相互理解，才能留一缕温存，在这冰冷残酷的人间，活下去。

作者简介：

淡超然，目前于湖北经济学院商务英语专业就读，曾在2023年“读者杯”青少年文学大赛中获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