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村霸兴亡史

张、刘是沟庙村最主要的两大姓氏,而其余的姓氏则多分布于三条沟中。据先辈口述,此地最初名为薛家村,然而不明何故,薛姓人家逐渐消失无踪。刘家兄弟二人率先迁居至庙沟,随后张家三兄弟也接踵而至,相传,他们都是从洪洞县那棵著名的大槐树下迁徙而来的。
解放前,刘家西,张家东,各有各的族长和族规,不来往,不结亲,平坦的南北大道,却成了鸡犬相闻、不相往来的鸿沟。两家互相提防着,把“居安思危”的警示语,挂在自家祠堂的醒目处。
解放后,随着世代沿袭的清规戒律逐渐被打破,两大家族开始通婚。刘家在东头建起了新房,张家则在西头造屋,两家杂居一处。然而,在遇到婚丧嫁娶等红白大事时,仍以本家为主,但如今两家相互帮助已成为常态,屡见不鲜。
小时候,东头和西头的孩子们,分为两派。对骂,扔石块,一干仗,飞石大作,房上叮当作响,地上鸡飞狗跳。胜者王,败者寇,所以说沟庙人吃硬不吃软。
人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支书、村长这几年姓刘的干,再过几年姓张的干。表面是联合执政,实际上看主要位置是哪家在掌把子。其他小姓只能弄个委员当当,没有足够的家族人口,就没有足够的选票。
明面上是村里两家势力较劲,暗里是两家在外势力的比拼。刘家主政人多,村里刘家就得势;张家当官的人多,村里张家就强势。特别是在县里当干部的村里人,常在暗中支持同宗或听话的村干部,如果支持的人在村里当家,他们会想尽各种方法给予支持。村干部想干什么事,也事先向他们汇报,征求意见。老百姓说,村干部只是提线木偶,背后都有人提着表演。
村里人评价在外干部,看是不是给村里办过事。事儿有公事儿私事儿,无论违纪违规,办了,就是能人,受人尊敬;不办事的,就是无用之人,不受人待见。
超武弟兄四个,他是老大。过去农村有四个男孩,老子可以在村里横着走。超武一家在村里有些强势,但出格的事还真没有。
恶行和霸道都出现在2010年后,那时,超武三十来岁,本来就五大三粗,身体发福后,体重超二百斤,满脸横肉,脑后肉褶子,像三个大嘴。他横起来抖起来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超武在沙场扬名。其二是超武有了靠山和保护伞。
先说其一:原来各种建设所用沙石都来自白沙河,后来严禁到白沙河乱采乱挖沙石,再加上建了完备的河堤,沙车根本进不去。沙石少了,价格猛涨,原来普普通通的沙石,成了“金沙”。
西岭下的涧河滩上的薄层沙石,被一些人盯上。超武先下手,在沟口支起大篷,禁止无关的车辆进来;用大型机械推起沙石大堆,占地有二三亩。
有天早上,超武到沙场巡视。他远远看见沙石堆旁,停着两辆‘时风牌’三轮车,几个人正往车上装沙石。超武从帐篷里抄起根撬杠。
“停!停!打劫了!打劫了!”超武喊着,把撬杠往地上一掼。
他发现四个人都是南村人,南边邻村的,每人一把铁锨。
“这沟本属两个村的,这里的东西,我们也有份!我们准备在这儿建沙石场,你赶快腾地儿。”
“你放屁!”
“你出气!”
“你们住手!”
“凭啥?”
超武见状,敏捷地扑向最近的两个人。他们反应过来时,小腿上都已被重击了一下,坐在地上喊疼。他又扑向远点的俩人,他们反应过来举起铁锨迎战,见超武身如铁塔,满脸乌云,他们一露怯,撒腿就跑。
超武打电话,叫来兄弟,把车和人扣下。经说合,南村人答应赔偿一千元,不再来滋事,才把人放走。古有吕布战三英,今有超武斗四雄。村里人见他原来是怯,现在是实实在在地怕。超武琢磨着,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要想富,走黑路。
狗朝屁走,人朝势走,村里那些混混都向超武兄弟聚拢,成了他们弟兄的帮凶。
其二:刚好超武的大舅那年当了县政法委副书记,两个儿子在公安局、法院也干上了队长、庭长。
超武有了一帮兄弟,有了保护伞。他在村里呼风唤雨,一跺脚全村都颤动;打了人,被打的告状无人理,拖的身心俱疲,不了了之,被打了等于白挨。
邻村青峰、青云两兄弟开个砖瓦厂,生意不错。超武指示小弟,晚上往放砖坯的场子里放水,一夜之间,几十万块坯子,泡成一大锅粥。超武找茬打折了青峰的胳膊。
报案后,派出所也出警了,拍了照,走人,没有下文。
超武以超低价,“买”下砖瓦厂。超武说,这叫不打不成交。
超武有了沙石场、砖瓦厂,攫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有了钱,就和某些乡里领导吃吃喝喝,称兄道弟,成了红人。
世界都是打出来的,超武的手越来越疯,越来越狠。村民小柱在砖瓦厂打工,领工资时,说了句“领的太少,资本家剥削工人也没恁黑!”有人报告了超武。超武骑着车在路上截住小柱,扣住喉咙,暴风雨般的大嘴巴,把小柱扇下了地崖……养鱼的老李,是外乡人,因没按时交保护费,被他的手下打折了一条腿……
虽然不是村干部,俨然是真正的“一霸手”。没有他点头,村“三委”部署的工作很难推下去。一锤定音,超武说我就是那一锤。他自封为太上皇,狂妄地说,谁敢妨碍我,我让他死;谁敢告我,我让他死。
村里不少人见了超武都不敢抬头直视,说他是活阎王。娃儿哭,一说超武来了,就止声;连村里的狗儿,见超武也躲得远远的。
过年,超武就对小弟们说,四月份“三委”要换届,村委主任的位置都给我盯紧了,它由村民来选,一人一票。下去分片做工作。先把这个位置拿下,下来选支书,由党员来选,咱村满打满算就二十几个,我暂时不是党员,由听话的杨学民来选支书。小姓,他是手里的鸟,敢支愣捏死他。如此如此,密谋了很久。
从三月份开始,晚上有人鬼鬼祟祟在村里活动。基本上两人一班,一个在前打前站敲门喊话,一个掂个大提包跟随在后面。
一进院,把家里主事人,——至少是成年人,说进屋交待几句话。一说完,把一条“红旗渠”香烟撂过去。
有人给村委主任刘军说,有人开始活动,把你拱下台。刘军哈哈一笑,说:“人心是杆秤,公道自在人心。我只想干好自己的事。”
四月的第一个周日,沟庙村“两委”选举大会拉开大幕。
彩旗飘飘,横幅高悬。
乡亲们自带凳子,从各个方向走来,朝村委大院儿汇聚。他们在广播里口令指挥下,找位置坐下。
张超武的几个小弟,很是热心,主动维持秩序。
主持选举的是杜副乡长。他白净面孔,戴一副黑框的深度近视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他坐在C位,村干部分坐两边。
张超武搬个大椅子,坐在下面第一排最右边,翘腿抱膀子,仰天吹气。
杜副乡长清清嗓子对着话筒开始讲话:“乡亲们!今天是‘三委’选举的神圣日子,他是大家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们要选出值得信赖、有好品德、有好口碑、有能力,能带领全体群众走上持续富裕发展之路的好干部。选举有严格的要求和严格纪律,每个人必须认真遵守。最后,希望今天的选举能够取得圆满成功!”
掌声主要来自台上,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
“第一项,升国旗,奏囯歌!”
按着杜副乡长宣读的选举纪律,选举程序。开始清点选举人数。“我村选民954人,实到681人,委托票20人,人数过半,选举有效。”
杜副乡长宣布计票人、监票人名单,举手通过。一切风平浪静。
杜副乡长宣读村委主任候选人名单:张超武,刘军。差额1人。监委主任,监委委员,村委委员的候选人怕老百姓记不住,让人写在大黑板上。
验票箱,发选票。填写选票时,有人在会场走动,广播里发声了:“不要走动!”
粉色的选票,像一只只小鸟归巢,投票箱满起来。当众开箱计票,刚好701张。
唱票、监票人上场,开始工作。
中间有段闲时间,插一段戏迷清唱的《花木兰》。
杜副乡长拿到了计票结果,眉头一皱,又是一皱,踌躇好久,对着话筒宣布:“沟庙村村委主任选举结果:张超武311票,刘军370票。”他的声音明显降了下来,但在会场却像扔下一了颗核弹。
张超武没有了刚才的气定神闲,一眨眼的功夫,脸红成了猪肝,横肉颤抖,他站起来对着会场大声嚷道:“有人捣乱,有人背后捣乱,胡写选票,选举无效!无效!”
他的几个小弟,冲上主席台,把投票箱砸烂,撕碎了选票。
杜副乡长被人拉走,躲了起来。
会场顿时大乱,人们纷纷往外跑,路上荡起尘埃。一个老头戴的花镜挤掉了,一个老婆子一说话假牙摔下来了,也顾不上拾……
超武见人跑光了,又见刘军往外走,紧赶上他,放了两个响屁,又折回来。
杜副乡长回乡汇报,这事被乡党委书记杨伟民压下,对他说:“屁事干不了,净戳窟窿!张超武说有人连填好几张票,你连看见都没看见,眼瞎了!咱给县里打报告,重新选举!”
杨伟民心里暗暗叫苦:张超武,你吹的没一点事,咋翻车了!
过了一星期,选举大会又一次召开。刘军坚决不干了。乡领导紧急开会,决定推张狗胜为村委主任候选人。
皆大欢喜!狗胜是个老实人,要哪儿没哪儿,选举就是垫底的角色,大家放心!
不久,杨学民当选为村支部书记。没几天,他被超武训成了小弟。
三年后,超武成了党员,培养人都是乡领导。
超武常站在村中心新盖的别墅上,望着脚下的村庄和村民,踌躇满志。
“一双拳头,一帮兄弟,打出更多的江山。”他给弟兄们开会:“弟兄们,想成事,都得皮糙肉厚,成块滚刀肉!”
村民逢节过节,都要到朝武家去坐坐,送个红包,实际上是去交个保护费。谁盖个章,需交五十元手续费,村民的这个款那个补贴,只要经过他的手,都要拔毛,甚至“没收”。不敢言语,甚至愤怒也不敢显露于色,不然,就遭一顿暴揍。
谁跟超武走得近,谁吃五保、低保。谁当贫困户,他说了算,不过,贫困户定了没几天,他就进去了,重新核定。
听说后来乡里的活超武揽的不少。他也不干,转手给了别人。他还以招商为名,卖掉村里的二百多亩林地,糊涂账,谁也不知卖了多少钱。
村里人说,超武就像块变了质的臭豆腐,闻着臭,吃着更臭。
乡里大会小会表扬,先进村、模范村、样板村,“优秀党员”……各种荣誉奖励都快砸破超武的脑袋。杨书记评价他“有魄力,有能力;威镇一方,造福一方。”
村委二楼,建了“荣誉室”。展示栏有奖牌、奖杯、荣誉证书,锦旗,超武和领导的装框的合影照。照片下题写:“领导的关怀和支持”。
逢年过节,他都要给王寨乡领导送红包。书记一万,乡长八千,纪检书记五千,其它副职均两千。村里人说,这些牌牌,都是超武花钱买来的,喂饱了乡领导。杨书记力推超武当县人大代表,后发现他赌博曾触犯过法律,记录在案,才作罢。
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病。超武竟在县最豪华的酒店,举办“迎新春茶话会”,摆了几十桌,好酒好烟,大讲派场。坐席的有弟兄,有老板,有酒友牌友,还有领导干部和两个阴阳先儿。胡吃海喝,几个兄弟竟然嚷嚷着给超武儿子加冕,——有人定制了秦始皇戴的那种,超武欣然接受,大呼过瘾:沟庙村,我家父传子,子传孙,世世代代称王称霸……
匿名举报,石沉大海;实名举报,联合上访,都遭受张超武的疯狂报复。忽有一日,来了个调查组,一来,就被迎进超武家,称兄道弟,推杯换盏,打得火热。村里人谁还敢去告状?都说,蛇鼠一窝。调查组调查结论是:张超武在平时的工作中方法不当,得罪了人,都是诬告。
在村委大院儿,超武把村里人能来的都通知来,当着大伙的面,让学民宣读调查组的调查结论,吼道:声音大点!
“乡亲们,都听到了吗?我是清白的,清清白白,想给我脸上抹黑,没门!想蹬鼻子上脸,没门,小心折了你的腰!中央三的年打黑除恶,咱是白的,善的,该咋地咋地……放鞭炮!
鞭炮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
没过多久,——有两个月吧。一天大清早,村委大院儿内又响起鞭炮声。
响声从来没有如此火爆,此起彼伏。不少人奔走相告:超武和几个弟兄都被抓起来了!吃过早饭,村里人都知道了。有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这回惊动了上面,人家早就进行了外围调查。昨夜十一点多,全副武装的特警冲进超武家,把正在饮酒作乐的一伙人,一个不剩的抓走了。很快,当村里人赶到村边,只看到通红闪耀着的车灯。
又传,超武家饰以铜狮子头的大门,也让泼了茅粪,臭气熏天。
顿时,村里议论纷纷:信道的说是上帝惩的恶,信神的说是老天爷睁眼发威了;有人说,是党和国家打黑除恶在行动了……
这次调查组驻扎在村委楼上。揭发张超武恶行的群众络绎不绝,查证工作持续到深夜……
随着打黑工作的深入,一个个充当张超武黑恶势“保护伞”的公职人员被揪了出来,共计二十一人。盘踞在沟庙村罪行累累的黑恶势力被连根拔掉,顷刻间灰飞烟灭。
乡里经历了一次重大的领导层变动,原领导班子成员相继离开,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领导团队。这一变化为乡里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希望。同时,村里的“三委”(即党支部委员会、村民委员会、村务监督委员会)也进行了相应的整顿,新上任的班子比较团结,群众也比较满意。
张医生讲了一个多小时,说:这事知道了也许对你驻村有些帮助,……反正一切都过去了。听说,你明天入户,村干部忙,我陪你去。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翟柏坡,微信名般若,洛宁县第二实验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思客》签约作者。百余篇作品见于《奔流》《牡丹》《洛阳日报》和微信平台,文集《我爱我士》由中国文化出版社推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