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维开
我的两年代课生涯
四十九年前,我去代课,这是摆脱人生囧境的关键一步。这两年使我懂得了很重要的人生哲理:您困厄时,关键时刻帮您的,也许是您命运中的贵人;困厄者需要您同情和帮助时,关键时刻帮他一把,您也许就是他的命运贵人……
第一年,虽代着课,但不算代课教师
1975年下半年,父亲早年好友顾尧洲老师邀请我去代课。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也有人说过,人生转运一定会有贵人相助,我想,我在开始代课和代课转场期间所遇到的这几个人,是否算得上是我人生道路上的贵人?
第一位就是父亲好友顾尧洲老师。他与我父亲情同手足,早年我父亲落难(被划为右派),他很难受,但无能为力。这一次他尽力为我争取了一个代课机会。报到前一天,他夫人特意来我家,陪着母亲上供销社买来布,说一定要亲自为我缝制一套报到时穿的新衣服,图个体面吉利。
后来,我一直称呼顾老师为阿叔,称他夫人为阿婶,像自己的亲人。
代课学校离我家乡二十里,是两个村校合并的,顾尧洲老师是学校负责人之一。两村合并后建造新校,抽教师专管基建事务,于是空出一个教学岗位,聘我去顶岗,工资24元,用基建费列支,领“工资”时,与其他代课教师不一样,不在他们的工资表系列,严格地说,我还不算正式代课教师,因为代的不是编制,而是学校因基建请的''帮工''。那些年,正式代课教师,工资花名册是与正式教师列在一起的。也就是说,代课教师也分等级,发工资与正式教师列在同一花名册的,代的是编制,意思是上面应该给教师但没有给,只承认这个位置是正式岗位。代编制相对稳定,且有转正希望(但很难),如果入另册领工资的,则是临时代课,很不稳定。如果是既在生产队记工分,同时又领学校补助的,是队聘教师——而我,第一次代课什么都不是,只是暂时顶岗的。
当年的代课教师,无论哪一种,与正式教师的待遇,天差地别,工资极低(一般24元),没有公费医疗,没有请假权利,课务承担最重。有时学校为了省些费用,在放假时被解聘,在开学后再续聘,且在学校之间赶来调去进行调剂。而我,更是临代,需要与否,随时听候吩咐。
我代课的是一所小学,叫隆山学校(隆顺村和小山村合并后各取一字),内设“戴帽”初中。我教初中语文兼任班主任,报到后第一次去上课,教务主任虞士川老师不放心,我进教室后,他坐在后排想为我压阵,怕学生捣乱。我因为担任过几年民兵副连长工作,已经有一定的组织能力,所以一上讲台毫不怯场,开口就说:
''同学们好!我是新来的老师,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也就最讲认真,我也是!'' 说完,一脸严肃,学生被镇住了,教室里鸦雀无声……
坐在后排的教导主任微微一笑,起身就出去了。事后问他为什么走了,他笑笑说:“你一开口,我就不担心纪律问题了,还坐着干什么呢?”
我虽谈不上是代课教师,但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除了上课,我还带着学生参与建校劳动,主要是搬砖。有一次,到距工地半里地的砖场挑砖,我一担装了六十多块,每块约四五斤,在教师和学生眼里成了大力士,连路边田里劳动的农民,也喝起彩来,看到学校老师居然能挑这么重的担,惊诧得瞪大眼睛。他们不知道,我几天前也是农民,与他们一样在田里劳动,作为农民,挑二三百斤的担,是很正常的事。挑砖让我大出了一把风头,尤其是农村的孩子,很纯朴幼稚,以为力气大知识就多,从此对我很敬服,乐意围着我转,师生关系更加融洽了。
我所教学生大多住在学校周边村里,我去家访,遇上家长在生产队插秧,于是我也脱掉鞋袜,跳落田头与家长们一起边插秧边交谈。我插秧的熟练程度,一点不比他们差,他们惊得心服口服,我与家长的距离,也就一下子就拉近了,话也好讲了很多。
我也在这一年开了节语文公开课,内容是初中一年级的《海螺渡》。这是一篇很感人的课文,故事中那个勇敢的海峡摆渡小姑娘,形象一直留在我心中。
在这所学校代课,我也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她也是代课的。
第二年,代课中得到逆袭机会
一年后,学校建成了,我的顶岗任务也完成了。因为这个学校大部分是代课教师,几乎在村里都有背景,不好辞退,而我才是个代课教师中的编外人员,所以只能离开。离开那天,很多学生依依不舍,有的家长也来送行。我的阿叔(顾尧洲老师)鼓励我说:
''我已看出你有能力,可以去更大学校自荐,莫恋小池,应去游大江大河。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其实他已看出因为自己的学校小,怕耽误我的前程,有意在让我去闯荡更能发展我能力的天地。
在他的鼓励下,1976年8月,我又遇上了命运中的第二个贵人,他就是我家乡的原武装部长,名叫沈天高,现在调到了自己的家乡——镇海县江南公社(过去称衙前)继续任武装部长。
他在我老家(邬隘公社)任职期间,检查民兵工作时发现了我的组织能力,曾力荐我担任村里的民兵副连长,每年公社民兵集训,聘我当他的得力助手。一年前我去代课时,他很惋惜,但理解我的处境,没有阻拦。不想我离开老家一年后,他也调到自己家乡,于是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他求助。他很热情,马上把我介绍给当地教办。刚好当地中小学都在扩展,正需要师资,于是,我带着另一半,到新的地方去继续代课。而且我的另一半运气特好,她在小学得到的机会是代编制。
新代课的学校叫江南中学,我代初中语文课和体育课,并任班主任。初中语文我已教了一年,能对付,但体育课我却没有经验,好在当年提倡学工学农学军,体育课上成军事训练课也是很时髦的。于是,原来民兵训练中学到的队列、单兵进攻、刺杀和射击、投弹等科目,我又有了用武之地,这些都是我的强项。教室内讲解枪械知识和射击原理如数家珍,蒙上眼,我能拆装步枪机枪(枪是向当地民兵连借的),学生们很感兴趣;操场上,除了传授我自身也很不规范的篮球排球技能外,我干脆领着学生队列训练,并像模像样地走起了正步。除了这些,拿着步枪拚刺、单兵进攻、跪姿和卧姿射击等,也成了我授课内容,学生都学得特别认真。这些,正好与当年备战备荒军训进校院的要求相一致,学校正缺少这种老师,结果我歪打正着,体育课倒成了优质课了,并兼任了高中的军训课。
当时江南中学的校长是陈兵老师,他很看得起我,教学业务上对我要求很严,时时辅导我,生活上对我很关心体贴。他是个温而严,威而不猛的长者,在他手下工作,我心情舒畅。
一年后,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我毫不犹豫地报了考。由于江南中学数年来很重视各类知识资料的保存,订的期刋很全,供我复习的资料丰富多样,还请资深老师对报考者进行辅导,而事后了解到其它地方代课的报考者,复习资料少得可怜,也没有组织辅导,这也许是我后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录取率才4.7%)能成为77级大学生的重要条件。如今细细想来,当年要不是离开第一个代课地而进入江南中学,我可能考不上大学,因为第一年代课的学校仅是村校,复习资料几乎没有,这些,也许是命运早已安排好了的,我叔叔(顾尧洲老师)有先见之明。
于是,江南中学成了我人生转折的起步点。
数年后,中等师范学校也开始在代课教师中特招(这一年只准小学代编制的报考),国家意在逐步解决代课教师出路,创造条件给他们转正。我夫人正好代的是编制(查了当年工资花名册),有资格报考,于是,幸运也眷顾了她。她本来高中毕业,知识基础较扎实,经过考试,以超过分数线70多分的成绩,被录取于师范,两年后也成了正式教师。
记恩他人,同情弱者,报效社会,这就是良心
我们的人生轨迹,告诉我一个道理:人生道路有时真的会有难得的转机,但这种转机,往往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巧合。天时是大势,地利是你所在地能为你提供机会,人和是有贵人相助。你命运中贵人,有的远在天边,他们造就时代大势,例如邓公等;有的近在咫尺,在关健时候助你一臂之力,例,顾尧洲老师、公社武装部长沈天高、江南中学陈兵老师等,当然,还有当年的宁波教育局长徐峰(这是后话)。但当机会降临时,自己努力始终是起决定作用的,当然,我更感恩党的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不然,我根本没有逆袭的机会。
正因为我懂得上述道理,所以我记恩着对我命运有恩的人,并善于同情不幸者,毕业后工作競競业业,因为,这是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