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搭档——刘老师
作者:李巧艺
教师节很快就要来到了。
作为一个多年的教书匠,想写点东西表示一下。
写什么呢?
我决定利用清晨散步的机会,去我教学生涯中的一个驿站——希望小学走走,找找灵感。
传达室的老头疑惑地望着我。他听我说明了来意,微笑着用遥控器按了一下,电动折叠门缓缓地拉开了一条缝。真是:
青年离校老年回,
记忆犹新鬓毛衰。
门卫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暑假的校园是多么的静谧,不见一个人。
只闻一只斑鸠“咕——咕——咕……”,一只小鸟“啾——啾——啾……”的叫声。
教室楼、办公楼、操场、食堂……仿佛在静静地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准备投入新一轮的紧张的教学工作。
我沿着校园中间的林荫甬道往里走。
甬道两旁挺立着整整齐齐的高大的樟树。树干撑天,密叶蔽日。
林荫道左边是一个200米的塑胶田径场。
右边是篮球场。
移步过了操场后,左边的花坛里紫薇花、美人蕉、玫瑰花开得正旺,令人眼睛一亮。
有几只勤劳的小蜜蜂🐝在花丛中忙着采蜜,没时间搭理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沿着甬道缓缓地上坡,稍一转弯,“凹”字形的三栋四层楼的教学大楼高高地耸立在眼前。
故园虽在,人世沧桑。地方还是老地方,但已旧貌换新颜、今非昔比了。
我驻足细观这崭新漂亮的教学大楼和一间间宽敞明亮的教室,心中不禁泛起了阵阵的涟漪。我的思绪一下子穿越时间隧道,三十多年前在这里工作的点点滴滴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27岁那年调到了这所学校。那时这里只有一栋低矮破旧的两层教学楼。
我们学校从领导到老师,全是清一色的红色娘子军,只有一两个男老师,如同党代表洪常青。
当时我教四年级。和我搭班的是我校的男老师刘老师,我教语文兼班主任,他教数学。
当时刘老师还是个民办教师,家是郊区农村的。一米六几的个子,又黑又瘦,三十几岁的人就有点虾公背。
刘老师是文革前的高中毕业生,属老三届。当时来说,是难得的香饽饽。
他肚子里有点真才实学的,出口诗对,闭口典故,妥妥的一枚乡村土秀才。教小学数学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那时没有办公楼,教师们只能挤在教学楼两头的两个小房间办公。有时连这办公的小房间也让给了没房子住的教师做住房了。
我们只好在教室后面办公,教室后面旮旯摆一张办公桌。我在台上讲课,他在教室后面办公;他在台上讲课,我在教室后面办公。
他上课时抑扬顿挫的语调,幽默风趣的语言,给孩子们提供了大量的情绪价值,牢牢地抓住了孩子们的心。
他灵活运用了毛主席为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制定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校训。
他喜欢给学生起绰号,绰号很多带个“老”字,什么“老刘”,“老杨”等等,有时不喊名字直呼绰号。
一天,他正在台上讲课,下面有同学“叽叽咕咕”讲小话,他停顿了一下说:“你们都是些不识好的货!不整你们的驼子,你们就进了堂屋想进房,进了房还想上床……”
他不喜欢和学生讲大道理,讲废话。如果有人在下面做小动作,他一脸严肃拿着教棍走到这个学生面前问:
“是哪只手动?”
“是这只手动。”学生老老实实地答。
“动了几下?”
“动了两下。”
他就叫学生把动的那只手伸出来,打手板掌两下。
总之是动几下打几下,哪只手动打哪只手,哪只脚动打哪只脚。
教棍是竹片的,打手掌有“啪、啪”响声,旨在杀鸡给猴看。
下课了,刘老师当面在讲台上给学生批改作业。学生们像一窝蜂似的围在他身边,他改一本就往教室后面远远地扔一本,边扔边说:“热死人的,一股大泥浆气味,老师快被你们围死了!”学生们像青蛙似的蹦来跳去到处找本子。
有一次正上早读课,有个男同学迟到了,想偷偷溜进座位。
“给我站住!”被刘老师厉声喝住,“家庭作业完成了没有?”
“没有。”男同学的声音比蚊子声音还小。
这时,刘老师烟冒三丈,拿起他的书包,就扔到操场中间去了。
其实刘老师从来没有真正对学生动怒发过火,这次也就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而已。
这个男同学确实有点令人头疼,拖欠作业这个毛病总是“虚心接受,屡次不改。”
这次这个男同学就这样乖乖在教室门口站着听了一节课。
下课后,刘老师叫他把书包捡回来,到老师办公桌旁把拖欠的作业补好,才准他进座位里去。
以后每次放学前刘老师都会特意叮嘱他,进屋先把作业做好才能出去玩。经过一段时间努力,这个男同学终于改了拖欠作业的毛病。
一天上早读课时,天下着瓢泼大雨,只见刘老师撩衣扎裤,背上背着个撑着伞的男同学朝教室走来。原来是他邻近的一个学生脚崴了。父母在外地做事,只有老奶奶一人在家。
刘老师就这样一天来回背两次,直到他能走路为止。
他工作效率高,作业批改及时,当天事当日毕。
办公桌上他的东西总是简单整洁。通常只有一本教课书和一本教案,一瓶蓝墨水,一瓶红墨水,一盒白色粉笔,一盒彩色粉笔这些刚需,整齐地摆在办公桌一旁。
而我们女教师大部分办公桌上作业本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永远有改不完的作业。
刘老师虽个子不高大,但是“秤砣虽小压千斤”。在学生心目中威信很高,孩子们既喜欢他又怕他。
正所谓各师各教、教无定法。万变不离其宗,责任和爱心始终是教育的灵魂。
生活中的刘老师嗜酒如命,裤兜里经常装着一小瓶酒,在教室后面办公时,有时他会偷偷从裤兜里掏出小酒瓶来抿一口。
刘老师热情好客。尽管家徒四壁,可家里经常有喝酒喝油茶的朋友。
地里扯来的花生,山上打来的禾鸡,河里捞来的小鱼小虾,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留着等客人来了做下酒菜。
有一次,我和几个老师到他家里喝油茶。
他住的是一座四排三间的小木屋。小木屋周围全是菜地,辣椒、茄子、丝瓜、西红柿……挂满枝头。刘老师除了民办教师那点可怜的收入外,还得靠种点蔬菜补贴家用。
进了小木屋的堂屋,堂屋两旁放了五六张小凳子、小椅子,大家错错落落地分坐两旁。目之所及,只见刘老师卧室房门口贴着一副墨汁淋漓的鲜红的对联,上面写着:
“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房里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本《说唐全传》……
刚坐下,一阵阵油茶香气扑鼻而来,整个小木屋弥漫着油茶的香味。他“屋里人”(老婆)笑眯眯地端来一杯杯油茶。
油茶籽籽酥脆可口,油茶汤黄金色,浓而不苦,恰到好处。大家直呼:“真好吃,这才是正宗油茶!”真是“口之于味有同嗜焉”。
刘老师如数家珍地向我们介绍:“油茶是烧柴火打出来的,花生是刚从地里扯回来的新鲜花生,茶叶是五区的……”
这时,在他家喝油茶的一位邻居大妈说:“刘老师是一位模范丈夫,地里的重活脏话都是自己扛着,不要老婆下地干活,老婆只在家煮点茶饭。”
另一位喝油茶的大妈接着说:“文化革命时期,刘老师高中的班主任老师被红卫兵批斗、吊打,差点送了命。全靠他夜里偷偷摸摸把班主任老师救出来,藏在自己家里,班主任老师才保住了命……”。
刘老师还有一件小事,留给我的印象也很深。
那是一次期末统考,我们十几个老师在一间教室里阅卷。刘老师拿出两个桔子剥了皮,扳开,一人发一瓣。 一瓣桔子算不了什么,大家却吃得很开心。
九十年代时期,,刘老师终于成功上岸转了正。
转了正,按常规需要调动一下工作。教育局领导考虑到他年纪大了,征求他的意见。
我真不知道他当时是吃错了药,还是脑壳进了水,竟然失口卖华山说:“调得越远越好”。
可是人生没有彩排。
那时城乡差别很大,交通又不方便,调进城是乡村教师梦寐以求的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这样,他一纸调令被调到最偏远的长安营去了。要知道我们这里有句民谚:宁愿娘偷人,也不上长安营。”
那里山高路远地自偏,生活艰苦,交通不便,回家一趟好不容易,家里的农活一点也帮不上。后来还是他“屋里人”托关系才把他调到离家近的一所农村小学。
刘老师调回来没两年就退休了。
人生苦短,世事无常。
刘老师辛苦劳累了一辈子,退了休,本该是享福的时候了。可遗憾的是,他退休只有一年就挂了。是可悲也!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屈指一数,刘老师已离开我们十五年了。
“呯、砰、呯、呯……”操场上一阵阵打篮球的声音把我从历史的隧道中拉回到现实。
我不由得一声叹息:
人生如逆旅, 我亦是行人。
……
须臾之间,太阳升高了。晨曦透过樟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洒落在地面上。
我告别了传达室的保安,告别了美丽的校园。
回到家,我立马打开手机动手写起来。这时可谓灵感涌动,文章题目脱手而出:
《我的搭档——刘老师》
……
2024年9月1日写于城步
【作者简介】
李巧艺(1956年1月1日—),湖南城步苗族自治县人,祖籍湘西龙山县,中师函授毕业,小学语文高级教师,县作协会员。作品散于《苗岭文艺》《新花》《小学生作文辅导》《文萃报》《今日作家报》《邵阳日报》《赣雩文艺》《当代文艺》《湘梦山地文学》《苗乡城步》《美篇》等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作品《搬家》获全国散文大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