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冒襄及其家族几个问题的考正
吴希林
冒襄,字辟疆,号巢民(1611一1693)。是享誉大江南北的明末四公子之一,是著名文学家。冒氏家族是明代如皋四大望族之一。因此,关于冒襄及其家族的文章、传说很多。笔者发现有几处谬误,特加考正。
一、冒襄参加乡试的次数及结果是“五试金陵,一中副榜”。
过去关于冒襄参加乡试的说法,大部分是“六试金陵,两中副车”,甚至一些专家学者的著述中都循此说。其实,认真查阅一下冒广生编著的《冒辟疆年谱》,就能发现,冒襄只在明朝时期参加乡试,一共五次,一中副榜。具体参加的时间是从1630年冒襄20岁(虚岁)开始,每隔3年一次,至1642年共5次。其中,1642年中了副榜。
那么,“六试金陵,两中副车”的讹传是怎么来的呢?翻阅《冒氏宗谱》,发现根子出在冒襄的两个儿子冒嘉穗、冒丹书。他们在《皇清征聘前文林郎壬午副榜特用推官荐举博学隐逸显考辟疆府君行述》,其中说:“府君于制举业最精,六困棘围,其志益坚。……壬午拟上卷,复中副车。”“六困棘围”即六试金陵的来历,“复中副车”即两中副榜的来历。
冒襄到底是六试金陵还是五试金陵,看看他自己怎么说。冒襄在《明诰封先母马恭人行状》中说:“丁卯,襄应童子试,督学陈公抜置第一,补弟子员,仍许以儒士试京兆。时襄年十七,善病,吾母不欲襄行,曰:‘凡他日取解头耳,何亟亟为?’卒不遣。”这里,冒襄说得很清楚,丁卯,即天启七年,冒襄17岁,考中了秀才,有了参加乡试考举人的资格。但当时冒襄体弱多病,其母不让他去参加考试,便未参加。因此,在明朝时期,冒襄确有六试金陵的机会,但第一次未去。因此,实际只有五试金陵。关于中副榜的事,冒襄在“行状”中同样说得很清楚,“庚午迄己卯,四试京兆不售,壬午误中副车……甲申秋以乙榜膺贡,廷对首擢,特用为李官。”把一中副榜说成两中,同样出自二子“行述”中所说“复中副车”,复者又也,因此讹为“两中副榜”。
二、东陈得名与冒家无关。
如皋市东陈是一座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千年古镇,也是冒氏家族的发源地。因此,有传说东陈镇的得名与冒氏家族有关。就连《南通市农村文化遗产名录·如皋卷》中东陈镇的介绍也说:“东陈镇得名于元朝。据《冒氏宗谱》记载,元朝末年,当时两淮盐运司司丞系蒙古族人,名叫蔑儿古角寻氏。元朝末年,群雄四起,江苏高邮将领张士诚占领苏州,自称吴王。曾邀蔑儿古角寻氏任妥督丞相。但他称病谢辞了,依照隐士郭通甫的建议,仍携家眷,循迹隐居到如皋的东边,从者如阵,因此,所居之地叫东阵镇。‘阵’古通‘陈’,故亦叫东陈镇。蔑儿古角寻氏后取单音节将蒙古姓改汉姓‘冒’,名‘致中’。东陈镇名由此而来。”故亊编得似乎很圆满,但与事实完全不符。
第一,根据清朝著名地理学家徐松编著的《宋会辑稿·食货二十三·盐法》载,北宋绍圣年间(1094一1098)有掘港、东陈盐场。说明东陈作为地名在北宋绍圣年之前就已存在。
第二,据冒氏五世祖冒瑺在《冒氏宗谱》原序(初稿)中说:“若今如皋冒氏,未详支派所从来。惟元末有讳致中、号东林者,偕其弟启之,始宦学起家扬之泰州。东林官两淮盐运司丞,分巡丰利等处,往来如皋。与东陈镇隐士郭通甫善,因买田筑室,投老于慈,遂占籍如皋人。”冒瑺是冒氏五世祖,对冒致中来如皋不出百年,所述之事应准确可靠。从这段文字我们不难看出,冒致中是到东陈镇与朋友郭通甫当领居养老的,顶多是携家常口,绝无“从者如阵”之势。而且,他来之前,这里已叫东陈镇,并非如皋东边的无名之地。
笔者翻阅《冒氏宗谱》,并未见到《文化遗产名录》中所述文字,但到找到了谬误的根源,同样是冒辟疆的两个儿子为其写的“行述”。其中写道:“始祖冒东林讳致中,元末为两淮盐运司丞,力辞张士诚妥督丞相,依隐士郭通甫,载书循迹,居皋城之东,从者如陈,因名‘东陈’。”这里,二位公子犯的与前面同样的错误,不认真阅读老祖宗的文章。假如他们认真阅读了冒辟疆为其祖母写的“行状”,读了五世祖冒瑺写的宗谱原序,这两个错误就不可能犯了,不会有这些谬误流传几百年了。
三、董小宛瘁死于如皋。
关于董小宛的结局,本来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和《亡妾秦淮董氏小宛哀辞》中都说得清清楚楚,于“辛卯献岁二日长逝”。可王梦阮、沈瓶庵非要把董鄂妃与董小宛混为一谈,让死人入宫当贵妃,有些不知头尾的文人也跟着附和,明明白白的文字不听不信,非要从几句诗中索隐“真相”,再根据自己的想像大加发挥,最终得出他们预定的结论。至于董鄂妃的真实存在,他们不管不顾。反正有个董字,就是董小宛。
笔者早就提出,若是董小宛真的进了宫,而且贵为皇妃,冒辟疆和他那么多大名鼎鼎的文友在那里大张旗鼓地写悼亡诗文,不怕杀头吗?也许有人会说,董小宛入宫是秘密行动,朝廷不敢公开,因此无法追究。我想,即使不好公开追究,清朝政府还没有一点其它办法?我的这个想法也许还说服不了那些坚持入宫说的人,下面再提出一个证据,恐怕就无话可说了。
董小宛瘁死二十多年后,冒辟疆的发妻苏元芳逝世。冒辟疆写了一篇《祭老妻苏孺人文》,其中写道:“桃叶载归,小宛入侍,怜爱如左右手。伤其瘁死,绘遗容,封幽宫,命两儿祭且拜之。”如果董小宛真的进了宫,时隔二十多年后冒辟疆还要在祭老妻文中提这事干啥?董小宛不瘁死在如皋,苏夫人何以得为她“绘遗容,封幽宫”?难道冒辟疆有必要在这里说谎吗?没有其它解释,冒辟疆写的是真实情况,董小宛确实瘁死于如皋。董小宛入宫说毫无依据,董鄂妃即董小宛只是一些人的猜想,或者就是一些无聊文人有意编造故事,混淆视听。有些坚持入宫说者,将冒辟疆写《哀辞》的时间也作为“证据”,拿出来说事。说什么时隔65天才写《哀辞》,其中必有缘故。这是对古代丧葬习俗的无知,把古代的《哀辞》与现今的《悼词》混为一谈。古代人死后,一般守丧3年,这个如皋至今也流行,长辈死后晚辈戴孝3年,3年中儿子要为去世的父母供饭、烧纸,忌日烧“撞月”等。古代的文人在这3年中,可以用写悼念诗词文章的形式表示纪念,如“哀辞”“祭文”“诔文”以及诗词等。冒辟疆的元配夫人苏元芳于1672年去世,直至1675年,冒辟疆才写了《祭老妻苏孺人文》,按照有些人的说法,时隔3年,更蹊跷了,苏元芳是不是被玉皇大帝抢去入了天宫?
四、冒襄家道中落的原因。
明朝时期,冒氏是如皋四大望族之一,能称为望族的,当然也少不了经济支撑。自从六世祖冒鸾考中进士,冒家官宦辈出,官宦加地主,自然升财有道。至八世祖冒承祥(双桥公)举家迁进如城,在集贤里为自己和6个儿子各置办一所府第,望衡对宇,阔派华丽,成为集贤里的新景观。县令钭惠在《冒双桥八十寿序》中称“家殷殷甲雉城也”。后逐步扩展,成为一条街,易名冒家巷。据近代作家冒书諲《关于冒辟疆的故宅》一文记述,仅路西属于冒辟疆的府第,面积约1万平方米,房舍百余间,在“堂、院、居、园、轩、舫、斋之间,有迴廊、曲径、兔道相连。”另外还有数十亩面积的水绘园,何等气派。可是,到了冒辟疆晚年,却穷困潦倒,靠卖字维生。平民百姓对此并不知情,也不关心。一些对冒襄一知半解的文人墨客却大发议论,说冒辟疆是个花花公子,家财被他挥霍一空。其实,此论大谬也!
笔者通过查阅资料,分析认为,冒辟疆家道中落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赈灾全力以赴,“几乎倾家"。关于冒辟疆赈灾,《如皋县志》等文献中多有记载。县令郑见龙《巢民公配苏夫人传》载:“司李公负清流之望,每喜交天下豪杰。又性好施与。两次赈荒,每苦不给,则脱簪珥助之无怨色。”在水绘园读书多年的陈维崧(其年)在冒辟疆及苏夫人《五十双寿序》中写道:“崇祯末年,大江南北率苦饥,而庚辰尤甚。斗米估值钱千贯,……先生忧之,则为粥于路,以食饥者,因门设粥厂四,分请亭长及邑中文学治之。盖自腊月朔至明年四月杪,所全活人数十万余人。……又籴米五百三十余担,……城外若丁堰、双甸、汊河、掘港、芹湖诸场堡,全活又不下千余万人。……冒先生虽慷慨以救荒为己任,而产业实不过中人。当救荒时,而苏夫人钗环、奁饰诸器,具举入质库、子钱家。”据有关资料载,当时在如城喝粥的灾民每天平均4000人左右,按每人每天5两大米计算算,前后150天,共消耗大米至少3000石,加上外地的530石,共3530石。笔者查阅有关资料,明朝末年,大米的价格大约在每斗1000一8000文之间,荒年粮价波动大可以理解,陈维崧说斗米价千贯,是极端价格。我们按最低价斗米千文,3530石大米,也要35300两银子,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用冒辟疆自己的话说:“几于倾家”。(《答曹秋岳先生询救荒书》)钱不夠,把苏夫人的首饰扺押变卖。
第二次赈灾是1652年。此次账灾,冒辟疆的家境已大不如前,但他仍然担重担,主动负责旧如城最长,也是里下河地区灾民主入口的西门大街。为了赈灾,他把为儿子结婚准备的钱都捞用了。而且亲自巡查,劳累过度,“垂死三日,几于陨命"。县令陈秉彝大为感动,亲写《告城隍文》,求城隍老爷保佑。其实,冒辟疆还有第三次赈灾,即1670年,他的经济已很困难,但还借了500两银子赈灾。他在《答曹秋岳先生询赈荒书》中说:“前两次几于倾家陨命者,实实能行其志也。惟庚戌之冬,权不在手,力不从心,虽借贷四五百金佐之,毫不得力。”借钱赈灾,还自愧不得力,可敬,又似可怜。至于冒辟疆为什么如此不遗余力地赈灾,既是良心的发现,也有虚名的驱使,有很多资料可考证,不赘述。
第二,明淸鼎革,使冒襄经济雪上加霜。至明末,冒襄为赈灾已耗尽家财。清朝入关,他又参与反清复明,逃难损失惨重。毛主席曾称赞冒辟疆是明末四公子中最有民族气节的一个,确实如此。冒襄支持李之椿,乃至郑成功等反清复明运动,支持如皋陈君悦等抗清义军,支持许元博等反清义士,均有文献资料可查。正因为如此,清政府建立,尤其是清军南下,他逃难便是必然。特别是1644年至1646年,连续举家逃难。1644年春,清政府建立后,如城形势开始紧张,“同里绅衿大户,一时鸟兽骇散,咸去江南。”冒辟疆也举家南逃,“江上已盗贼蜂起”,“维时诸费用较平日溢十倍”,“护舟二百人中,且多盗党”,经反复周旋,“然身脱而行囊大半散矣,姬之珍爱尽失焉”。(《影梅庵忆语》)此次南逃,顾船顾人费用之高,加之盗贼抢掠,损失惨重。
1645年,清军南下,扬州屠城,冒辟疆又举家去海盐盟友陈则梁处避难。可是,“乐郊自古称秦海,偏我栖迟遇大兵”。(《秦谿蒙难》)清军已捷足先登,只好辗转于“深林、僻路、渔艇,或一月一徙,或一日一徙,或一日数徒,饥寒风雨……仆婵被杀掠二十几口,生平所蓄玩物及衣具,靡孑遗矣!”(《影梅庵忆语》)1646年,冒辟疆又举家逃至泰州。直至康熙十六年(1677),其同父异母弟弟因财产纠纷,欲告冒群疆“通海”,即私通郑成功海上抗清,杀头灭族之罪。在扬州知州崔华的协助下,“移家江南,居于吴门”。直至第二年夏天才回如皋。此次南逃,时间长,费用自不用说,而且冒裔在家变卖家产,连祭祖的逸园都被换了银子,冒襄再用钱赎回,损失难以计算。
另外,冒辟疆的姐夫李鼎,即李之椿的侄子,受李之椿反清复明案件牵连被捕入狱,倾家荡产。为救李鼎,冒辟疆“扺死相救,破家数千金”。(《祭老妻苏孺人文》)
第三,冒辟疆仗义助人,抚孤恤贫。崇祯九年(1636),冒辟疆专程去南京,邀约东林遗孤94人,了解他们学习和科考情况。得知有的因失去亲人影响了读书和科考,便让他们到水绘园读书。后加上反淸遇难者的遗孤,先后有陈维崧、戴本孝、方中德、方中通、谭籍、谭篆、吴孟坚等16人住读水绘园,长者七、八年之久。冒辟疆既管吃穿住,又管教学,这些学子都学有所成,有的成为文学家,有的成为知名学者。清政府两次推行“剃发令”,如皋反清义士许元博抗拒被杀,并判其妻及父母流放宁古塔,由义士解差王熊(字振川)解押。冒辟疆先是筹集银两路上盘缠,后知王熊以发妻刘氏桃代李僵的义举,又筹集经费让王熊赎回刘氏,并将夫妻二人迎养水绘园,为其养老送终。冒辟疆年轻时就乐善好施,在冮西鄱阳湖遇翻船事故,在扬州遇难民等,都萍水相逢,慷慨解囊,甚至倾囊相授。冒襄一生施与他人的钱财难以计算。
冒辟疆一介书生,不善经营家产,聚财无方,散财无度。他一生在水绘园大会文友,以致渡江而北,渡河而南的文人。都以雉皋为归,实际都到水绘园拜会冒襄,费用也不言而谕。总之,说冒辟疆因花花公子败家,不是无知,就是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