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钩之钓
——何永康 胡亢美 骆冬青 吴新江《平上去入集》序
赵 恺
清凉山卧虎,乌龙潭藏龙:南京师范大学,中国国学重镇!
把南师教授的名字排在一起,几乎半部《中国现代文学史》。喻以弈,圭璋先辈唐先生一步撼天下。
文学院长何君永康教授携三学者诗家作《集》,让人想到当年“清华四教授”。时下,象清华四师那样集学术、创作、品格、性情于一身的智慧构建,已然凤毛麟角恍如隔世。
康美清江,曲水流觞。
平上去入,情深意卓。
意趣氤氲于诗。
卓则见二:
一是中国诗歌建设。他们写的是古体诗。古体诗,写在新诗探索历程中,且为新诗探索而写,他们的手指把握在汉诗主动脉上。
二是揭示诗之本义。诗如阳光空气无痕无迹却又无所不在。冶魂,铸形,觅字,煅章:四先生用行走昭示行走。
想到汶川。
在地震废墟上见过一所幼儿园。地狱一般的残垣断壁间,一块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小班诗歌朗诵会”。
黑板压着一册笔记本,首页上是孟东野的《游子吟》!
苍颜皓首的诗歌,柔嫩童稚的吟咏: 生生不息的东方血脉哦。
世世代代,千家万户,哪一个中国人不是哺育着古典诗歌长大的!
诗歌,诗国之歌。
不然,“关关雎鸠”如何能够成为爱情纪念碑,“慈母手中线”如何能够成为母性纪念碑,“劝君更尽一杯酒”如何能够成为友谊纪念碑,“飞流直下三千尺”如何能够成为自然纪念碑,“大江东去”如何能够成为命运纪念碑,甚至一篇古典散文也能像诗歌一样被一个民族世代传诵到今天?
中国诗歌的源头上飘扬着自己的美学旗帜:诗言志。
“诗言志”是美学的《圣经》。
在人类精神制高点上,新诗面对古诗能够“新”得起来吗?
那么,就只能以文字口语化为一臂,以形式自由化为另一臂接过旗帜踽踽前行——这就是中国新诗的基本轨迹。
旗帜接过,中国诗人对于中国诗歌的继承发扬能力却日渐衰减。
原因之一是民族文化美的衰减。
中国古典诗歌阵容中歌唱着多少集大苦难、大品格、大学问于一身者。
仅就学养言,打开一部中国诗歌史,比肩接踵、耳鬓厮磨着多少进士和状元?
苦难是无字之书。无字之书,大文化。
大学养,大境界;小学养,小境界。
大苦难,大格局:小苦难,小格局。
从整体意义说,当代中国诗人欠缺中国文化和人生苦难的两种积累,新诗当警醒丧魂失魄。
原因之二是汉语语言美的衰减。
中国古代汉语神形俱美。含蓄、简洁、神秘、优美组成审美仪式。
加上语汇创造积累和递进意义的贡献,更升华了古典诗歌的品质。
白话何咎?口语何咎?但欠缺汉语语言美的白话口语就减损审美仪式骨血感,就伤害诗。
原因之三是格律形式美的衰减。
古典诗歌的形式美以格律为重要特征。
中国方块字鬼斧神工: 一个字一座建筑,一个字一个个性,一个字一条生命。横平竖直,神形兼备,铁骨铮铮,顶天立地。
就听觉言,它抑扬顿挫、余音绕梁。
就视觉言,它斗榫合缝 ,水乳交融。
文化美呼唤记忆,
语言美便利记忆,
形式美确立记忆。
于是刻骨铭心,于是口口相传。记忆把古典诗歌变成生活的盐。
对此,美学欲辩忘言,理论只能说出一个语焉不详的词汇:魅力。
从古诗到新诗是特定意义的解放。
我们把“解放”误认为“自由”。
解放并不是自由,而是通往自由的生态和条件。它们之间的距离仿佛铁砧与剑。砧与剑相隔着火。没有火里三遭水里三遭,铁锭如何成得了剑?
文化美、语言美、形式美:中国新诗流失中国血与火!
《平上去入集》为中国新诗提示并增添血与火。
殷殷嘱咐,语重心长。
何君说:“我们是戴着镣铐跳舞。”
何君说:“要尊重、遵守旧体诗词格律。”
何君说:“学一点旧体诗词写作,对于更精炼、更自在地写好白话诗,大有益处。”
大有益处。
益,贡献。
大益,大贡献。
《平上去入集》苦心孤诣身体力行“生活即美”。
平易奇崛,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想到一座茅屋,一座依偎在乌江岸边的茅草屋。
劳作之余,远离功利、回避喧嚣,何君在乌江之畔作孤舟簑笠翁独钓寒江雪。
乌江,《霸王别姬》处。剑胆琴心、神异鬼谲的惊天壮美。
江亦啸啸,马亦啸啸,诗亦啸啸:不知是如鱼得水、是如水得鱼还是鱼水互得,总之,何君和他的诗是难舍乌江的了。
独钓竟有壮举:得硕鱼一尾十六斤,且是罕见白鱼――这哪里是钓鱼,兀磔钓起的是一个湮没于时间深处的白银时代。
日前深夜,何君自乌江发来一阕《渔家傲》。
诗云:
惊闻杜工部
制售鱼钩
“稚子敲针”诗句在,
今闻自制鱼钩卖。
贫困诗人如草芥。
工部败,
不营广厦谋糠菜。
叹我渔家诗似丐,
此钩应受千秋拜。
钓尽汗青沉底债。
民所待,
大人显要无由贷!
杜工部卖鱼钩:诗国蒙羞,良知滴血。
中国诗歌是用诗圣的鱼钩钓鱼的吗?
诗圣的鱼钩应该和可能钓出的是什么呢?
哦哦,乌江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