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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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房塆,立在我的灵魂里不老
李武兵
号房塆——这个名字融在母亲的乳汁里
喂养了我两眼蓄满稚气的童年
号房塆——这个名字刻在父亲的扁担上
挑着行李,送我走进隔水隔堤的学堂
号房塆——这个与我血乳交融的名字
根须很霸地长在我的生命里
当我远行四方的日子
听不见它门轴转动的声音
它便悄没声息地走进了历史
隐姓埋名,没有人掂量它的份量
它被一个荒芜的名字打败了
或者说被几个人的无知和野蛮打败了
从此被置于黑洞
再也不闻它的音讯
再也无人问津
只在我心里立着它当年的尊严
——我的号房塆
号房塆——明代即远近闻名的
这座南方的塆子
据说方圆百里的做官人
都要到这里登记名号
故名——号房
于是,三百多年的文化
写在隆起的围墙上
写在一丈多高的石门上
写在三十六斤一块的青砖上
我听过这种青砖与青砖相碰的声音
像石罄悠然,润透人心
还有木结构的飞檐雕窗
写满龙凤呈祥的祈愿
厚实的楼板架起我童年的天堂
躲着大人可以放心大胆地猫在楼上玩耍
偶尔从檐缝里掏出一件古物
当作破铜烂铁去换货郎叫卖的生姜糖
这些儿时的风景留在记忆里不走
刻在骨头上留痕
放在灵魂里烙印
号房塆站在我的心上
呼啸着自己的声望
父辈的脚印留在前塆后塆
我儿时的脚印留在前塘后塘
而塆北塆南的大厅大堂
曾是伙伴们的乐园
红木雕花的椅子
昭告曾经的富丽堂皇
记得那年发大水
青菱湖畔一个渔村的百姓
都挤在这座厅堂里熬过灾年
没有人愁眉苦脸
成桶成桶的鱼在这里制成鱼干
可以共患难的生活是一种福
笑语常常闹热了上下两厅
飞遍敞亮宽阔的天井
我第一次在这里认识了
人道——灾民,以及集体——社会
这些生僻的字眼
走十里百里没见过这么大的天井
在这里可以坐井观天
看太阳与月亮交换着轮班巡游
照进天井的阳光很灿烂月色很白
没有一星半点的杂尘
看燕子飞进来到檐下筑巢
喃喃细语播种春天的心情
看蟾蜍蹲在暗处敏捷地捕食飞蚊
吸引孩子们的眼神不再讨厌它的丑陋
看来访的蝙蝠像褐色的闪电
很难置信它是视觉迟钝的精灵
看落雨的时侯地下水道畅通无阻
传说这条暗沟有龙脉连着长江
看落雪的日子天空筛下的雪花赏心悦目
冻手冻脚的冬天不再严寒难耐
檐下的冰挂也晶莹剔透,冷得光亮
有天井的屋顶下别开生面
厅堂里的神龛森严肃穆
震慑我儿时的灵魂
大人不许小伢张望神龛内的秘密
不许惊动菩萨和祖宗的牌位
只能三步之外鞠躬,作揖
从此总有一种敬畏和敬重跟着我行走
真的,那时不认识神
只认识天地国师亲
这样一生从善的愿景里就写着天地
写着国家,师长和亲人
总有很多神圣的想法
无边无际地在心海里蔓延
一座湾子的秉性
都在我的血脉里奔兀不息
现在一条高速公路如巨龙卧在这里
所有的村落文化
再也找不到一片瓦砾的遗迹
包括前塘岸边十多丈高的皂角树
它的皂荚可供全塆子的人用来洗衣服
如今连它的老蔸子也无影无踪
包括横卧在后塘水岸的乌桕树
大人小孩都喜欢坐在它的腰身上涮脚
现如今的后生
甚至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
青年与儿童已经不认识我
更不认识古老的号房塆
连她的名字也失落了半个世纪
这是一种决裂似的中断
找不到一幅地图一张纸条
标名它的历史
一种深入血脉的乡土之恋
号房塆的荣誉远比我的生命崇高
立在我的灵魂里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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