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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开学那天，我和爱人一起送孩子上中学。在校门口遇到同事老张，他孩子也是刚上初中。看着孩子走进教室，我心里涌出说不出的一种滋味。忽然看到老张更加忘情，竟忍不住热泪盈眶，失声哽咽。我一时吃惊，拉着他躲到旁边的角落。慢慢地，他给我讲三十年前他离家上中学的情景，让我非常感慨，唏嘘不已。

要上学去了。那天早上天气很好，明亮，温暖，树叶子闪着温柔亲切的光辉。闷热的夏天快要过去，不再让人喘不过气来，心里烦躁，不知道做什么好。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躲在家里，树阴凉里，一天一天过日子就好。有时热得没地方去，哪里都热烘烘的，连吹来的风都是热的。直到晚上，到下半夜困得不知道热了，才躲过这一天。

那一天是8月底了，天气好了很多，早上已经显得有些安静清凉，阳光不是白得晃眼，不是马上要把这个世界烤蔫莠了，而是微微有点红润的光彩，有点微笑的意思了。于是生命便滋生起来，有的树木，还有丝瓜、眉豆等长出鲜绿的小叶子来。地上是清凉湿润的，微微泛起一丝的土腥气。鸟儿的叫声也清脆悦耳，望望远处，青山起伏，湛蓝的天上飘着几朵洁白润泽的云彩。

我要到镇上去上中学了。吃过早饭，妈妈背着草绿色的帆布背包，送我上学去。背包洗得很干净，有的地方泛白，有的地方磨破了，露着线头。这背包挂在墙上好多年了，一直油渍麻花，灰蒙蒙的，没想到还能洗得这么干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说不定是爸爸上学时用过的呢。爸爸十多岁时也曾离家到外面上学，奶奶常提起，说很不容易的，没有钱，凑了好几家才凑齐。有时爸爸也曾说他求学困难，没什么吃的，有地瓜干的算是好的了。我也要到外面去上学了，妈妈送我去。妈妈背着背包，我背着一卷铺床的草苫子，是爸爸自己新打的。我穿了一件妈妈做的新褂子，白色带小方格，淡蓝色线条在白地上显得很精神，白地子也有了风采。真是一件漂亮的新衣服，我有些不好意思。

来到街上，听见邻居大娘说：“真俊呐，这么好看的小伙子。这是去走亲戚？”大娘睁大眼睛看我，似乎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上学去，今天开学。他考到镇上中学了。”妈妈说。“哎呀，真想不到，这么快就上中学了，能考上中学，真是聪明的孩子。”妈妈说：“他这回考得甚好，还得再好好学啊。”妈妈很高兴，我听得出来。这是最好听的声音，常常萦绕在我的耳边。我也记得妈妈那最美的笑脸，眼睛闪闪发亮，仿佛有盈盈的露珠，脸色红润，满是笑容，像花朵一样，因为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也因为她心里非常高兴。

我很开心，因为妈妈那么高兴，我仿佛笼罩在美丽的光彩中。路上还有人像大娘一样和妈妈打招呼，也有人站在一旁，笑着看妈妈送我上学去，他们的脸上露出羡慕、欢喜的表情。我穿着崭新的带小方格的白褂子，妈妈背着干干净净的帆布包，我们走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走在温馨的村庄里，太阳已升起来，悠远的蓝天上飘着白云彩。

我们从小胡同里走到街道上，又来到村中最宽最长的大路上。妈妈紧紧地依靠在我身边，有时用手扶一下我的肩膀，好像不让我离开她。我也成了一个最听话的好孩子，不自觉地要和妈妈走在一起。在妈妈的陪伴下，我很安心，很高兴，有一种甜蜜的感觉。我没有说什么话，妈妈也没说什么，只是有时和旁边经过的人打招呼。妈妈真的很高兴啊，脚步那么轻盈，安稳，我心里也非常舒服，自如。

背包里装得满满的，是叠成长条的玉米面煎饼。煎饼上面是两块辣疙瘩咸菜，还有一只搪瓷缸子，背包侧面的口袋里装着一双筷子。我裤子口袋里有两块钱，在家里的时候妈妈给我的，妈妈说：“馋了的时候就买点菜吃。”

我和妈妈一块儿走着，从自己的家一直快到村头。我要到另外一户人家去，和这家的孩子一块儿去上学。妈妈把背包交给我，帮我背上肩头。“要好好的上学，好好的。”妈妈嘱咐我。我点头答应，一边背着背包，一边背着草苫子，自己往前走。妈妈站在那儿看我，我回过头去，妈妈对我摆摆手：“走吧，好好的，走吧。”我继续往前走，没有再回头。后来我常常想象那时的情景：我继续往前走，妈妈在后面看着我。天气很好，很清静，路边的柳枝婀娜柔顺，杨树叶子在闪光，房屋掩映在树丛中，小河里的水静静地流淌，远处是青翠的山。妈妈站在路边，看着我往前走，脸上满是欢欣的笑容。

我继续往前走，可能刚背上帆布包，还不大适应，一时脚步有些忙乱，心头有些紧张。我稳稳神，继续往前走，没有再回头。我知道妈妈在后面看着，要我往前走，不要回头。

现在我常常回头，想起那天离开家到外面去的情景，仿佛又和妈妈一起，走出家门，来到胡同里，大街上。妈妈紧挨在我的身边，有时用手扶一下我的肩膀，让我和她靠近，不愿意我走远。妈妈说：“要好好的上学，好好的。”我背着帆布包和草苫子，继续往前走，没有再回头。从那天起，我离开妈妈的照顾，离开家，来到外面的世界。走啊走，离家越来越远，千里迢迢。

那是1983年8月底的一天，我和妈妈走在上学的路上。想想总是难以相信，仅仅过了十年，妈妈便积劳成疾，离开我们。这个念头最近才出现在我脑海中，以前竟从没有这样想过。真的是只有十年的时间，妈妈就永远离开我们。唉，这十年怎么过的呢？不堪回首。我清清楚楚地记得，1983年的那一天，妈妈送我去上学，离开家，到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变化快，家里的情形也是变化快，一步一步，不由自主。

时光无法阻挡，少年不断成长，一路流淌了汗水，也伴随着眼泪。那天我带着两块钱，穿着妈妈做的新衣裳，背着装满煎饼的帆布包、草苫子，离开家，去上学。带着家里的希望和未来，走向外面的世界。但妈妈多年前已经去世，年老的爸爸生活在遥远的村庄里。我常常懊悔、自责，因为独自在外拼搏，我没有给爸爸、妈妈奉献过什么。

现在偶尔回家，爸爸总是很高兴，从不提起以前的事情。但我常常就不由地想起离家上学的情景，想起妈妈陪我走的那段路程。那段路程很长，几乎走过整个村庄，也永远走在我的心上。常常回忆起，便仿佛又和妈妈一起走在离家求学的路上。

“要好好的学，好好的。”妈妈是这样说的。是啊，自己一定要“好好的”，也让身边的人都“好好的”，妈妈才放心，才高兴。

作者简介：白水，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