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纪实性长篇小说)

【 38 】
夜晚,下了一场大雪。清晨起床,黄平被眼前的美丽景致惊呆了。天地之间一片冰清玉洁。山峰、田野、道路、工地,全部覆盖在厚厚的白色棉绒之下。
一些早起的民兵已经在雪地里追逐嬉戏,雪球扔得满天飞。有些砸在人身上立刻化作了一团烟雾。
黄平是最喜欢雪的,他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走了几步,用手捧起一捧雪,伸出舌尖舔了舔,又嘬了一小口,品尝着那沁人的清爽。
他忽然有些感慨,但又不知道感慨些什么。只觉得像雪这样神圣、美丽、纯洁的事物,实在是太可爱了。要踏上一个脚印都有点不忍心。

县指的李政委晚上熬了夜,一早起来就头痛发烧。黄平到卫生队去请医生。
路过县指小电站的时候,他走进那个用晒席搭成的发电工棚,看见一台30千瓦的发动机正在隆隆运转,安装了消音器的排气管伸出了棚外,但噪声仍然很大。他大声和那个正在吃饭的发电员说话,发电员只是瞪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他懒得多说,发电员的耳朵大概由于长期处在这种高分贝的噪音中,听力已经严重地衰退了。
他走进一个用晒蓆围起来的露天小棚,里面没有人。一只很大的黄桶盛满了从发动机冷却水管里流出来的热水,热气腾腾的,煞是诱人。
今天这样空无一人的情况实在少见。黄平不由心中一喜,把发电员拉到外面,告诉他自己等会儿来洗澡。
发电员嘴里塞满了饭菜,口齿不清地说:“大白天的谁来洗。再说今天这么大的雪,肯定没什么人来。你可以洗个好澡!”
这个柴油发电机澡堂只为指挥部的工作人员,卫生队,宣传队开放。连队的民兵们也很自觉,根本不来。他们一般就在自己的食堂里用大荷叶锅烧点热水洗。
一些愣小伙子干脆就在小河沟里洗。大冷的天看见他们赤条条地跳进溪水中,那情景令人既兴奋又恐怖。

因为民兵们都在风雪交加的恶劣天气施工,卫生队的医生们都下工地去了,只留下一个叫小胡的护士看家。
小胡坐在火盆边,正在读一本厚厚的《赤脚医生手册》。见黄平进来,高兴地搬来凳子让黄平坐下烤火。黄平说:“我还烤火!李政委病了,你们赶快去给他看一看。”
“这里就我一个人。而且我也……”小胡为难地说:“而且我也不会看病呀。要不,你稍微等一下?谭医生马上就会回来的。”
“那我不等又有什么办法?你又不会看病!”
黄平有点看不起这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初中毕业到县卫校凑合读了两年书就到了这里。黄平也喜欢看医书,懂不少医疗知识。他常出一些常识性的问题转弯抹角地考小胡,常把她弄得张口结舌,直翻白眼。每当看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黄平就乐不可支。

这会儿,黄平又萌生了恶作剧的念头。他拿出一根三寸长的针灸针,问小胡敢不敢自己给自己扎?小胡满脸惊恐地摇摇头。
黄平就表演给她看,把右脚的裤腿撸起来,用酒精棉球胡乱抹了抹,把那么长一根针三下两下就扎进了“足三里”穴。然后拔出来让小胡在自己的腿上扎。
小胡惊叫一声:“我不敢!”后来,在黄平连威胁带挖苦的劝说下才同意试一试。可她哆哆嗦嗦地扎了半天也没扎进去。
黄平哈哈一笑说:“你呀,不如去挑土。我来帮你当医生算了!”一边把那根针插在了桌面上。
小胡赶紧把针拔出来,用酒精棉球擦着,说:“你要死啊,人家这是往身上扎的!”
黄平说:“那你就得先往木板上扎!什么时候能扎进木板了,才能扎到肉里去。胡妹妹,你说,你除了吃饭,还会干一点什么?”

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常常在老虎面前就成了老鼠,而在老鼠面前则又成了老虎。
黄平在小胡面前大大咧咧地晃来晃去,嘻嘻哈哈,还把小胡手里的书夺过来乱翻一气,大声嘲笑她“天天看书,就是记不住!”
好在这个小胡脾气好得不行,任你怎么挖苦、戏弄、刁难,她就是抿着嘴笑,脸上一丝生气的影子都看不到,让你拿她一点辙都没有。

看见小胡在整理药柜里的瓶瓶罐罐,又拉开抽屉,拿出几张“伤湿止痛膏”放进小牛皮药箱里。黄平赶紧从她手里强行拽出了两张。
小胡说:“干嘛呀,人家就这么几张了。”
黄平说:“不干嘛。就用它来帮我装装门面。”说着,将一只裤腿翻起,露出膝盖处的破洞,然后去撕一张止痛膏。
小胡一把夺过了那张膏布,瞪大了眼睛说:“哎,你倒会打懒主意,别个受了伤的还没得用,你用来补裤子!”
“那怎么办?我再穿这种裤子,人家会把我们民兵全部当成叫花子!你看啰、看啰!”他转过身去,捞起了衣服。小胡看见他的屁股上的裤子也破了两个洞,就像两个惊奇的大眼睛。
小胡“扑哧”一笑,说:“你不会补呀。我这里有针有线,有碎布。我出去,你自己脱下来补嘛。”
黄平苦着脸,可怜巴巴地说:“我要会补,还会到这里让你看笑话?”小胡动了恻隐之心,说:“那你到里屋谭医生的床上去,盖上被子,脱下来我帮你补。”
黄平犹豫了一下,说:“这会儿不会有什么人来吧?要不然我就惨了。”嘴巴这么说着,他还是飞快地钻进了谭医生的被窝,把那条破裤子扔了出来。
外屋小胡在悉悉索索地翻找针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明明已经是叫花子了,还不承认。”
黄平躺在被窝里,惬意地闭目养神。他闻到被子上好像有股淡淡的香味,又像是消毒用的来苏水的味道。他想,到底是医生,比我们讲究多了。不像自己住的地方,哪儿哪儿都是一股汗臭味儿。他偷瞥了外屋一眼,看见小胡正在卖力地给自己补着破裤子,差一点没笑出声来。
他突然特别后悔,早知道今天有人帮忙,就该把那条破裤子也一块带来。“喂,”黄平把头欠起一点喊:“胡妹妹!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外屋小胡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
“我现在的感觉,一是特别温暖。二是特别后悔。”
“大白天你躲在被子里,当然温暖了。可是你后悔什么?后悔让我给你补裤子呀?”
“我后悔没让你多补,哈哈!”后面两三个字没说清楚,被自己脱口冲出的哈哈大笑掩盖了。
“啊?你说什么?笑什么?”小胡被弄得稀里糊涂。
黄平越想越好笑,又怕笑声把人引来看见了影响不好,就缩进被子里蒙着头笑,笑得不亦乐乎。

外面小胡还在絮絮叨叨:“谭医生他们打了几个电话了,县里说马上送药来,到现在还没送来,可能是下雪过不了雪峰山。”
黄平不笑了,嘴里“嗯嗯”着,闭着眼听小胡唠叨。
小胡说:“女子连有个叫杨采珍的,得了风湿关节炎,两个膝盖又红又肿,摸上去滚热。她说她每天晚上都疼得睡不着觉。可就这样,她还天天坚持出工,还不告诉连队领导。”
黄平说:“杨采珍?杨采……是哪一个,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小胡:“噢,你都认得。女子连那么多女孩子。那我看你就不是来修铁路的,是来别有用心的!”
黄平有点不好意思,说:“不是,我是说,既然有关节炎,那她还来修什么铁路!”
小胡说:“哪里,她在家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那天我到她睡觉的地方去看,掀开席子一看,我的天,稻草下面的水都可以养鱼了!”
黄平忿忿地说:“要不得,让人家小女孩子住这样的地方!”
小胡说:“地方是换了,可是这病一下子哪里好得了。我们这样的条件,又没有什么办法给她治。只好给她开一点阿司匹林去痛片什么的,再给她几张风湿止痛膏。那天,我还没舍得多给她。你这个没良心的,还拿去补裤子!”
黄平大声干咳了几声,说:“哎哎,就是犯了错误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嘛。”
小胡说:“你这裤子呀,再穿两个月就成了渔网了。不过,你们还好一点,有些农民兄弟就惨了,他们只有一条裤子。”
黄平有点沮丧地说:“我也只有两条裤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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