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一刻

         王伉宗

        1979 年 3 月中旬，我有幸从战火纷飞的对越自卫还击战活着凯旋回国，并在战场上直接提干。参加完由中央慰问团前来举行的庆功大典后，迫不及待的拍了一张身着军装，神气十足地把双手放在背部后，象领导视察前线战士一样的照片加急寄给了家中父母，以报平安。那时信息比较落后，没有手机，更没视频，地方与部队也没有直通电话。跟家人联系靠书写信函由当地邮局寄送，少则一周，多则半月才能收到信件。半月后收到了父亲回信，信中表露出儿子从前线平安回来的欣慰之情，然而，当他看到我的双手放在背后时，父母充满了关切和不安，不禁产生疑虑，担忧我的手是不是受伤了。嘱咐我如有机会尽早回家探亲，想看看真实的儿子。

       当时，我们虽已撤军回国，但前线战事并未结束。部队由自卫还击进攻转为战略防御，想回家探亲那是不可能的事。后来，根据前线情况，中央军委决定从参战部队中抽调一部分官兵组建边防师。边防师成立后，我们奉命换防回到了老部队驻地汕头市，我也被提拔调到团政治处担任宣传干事，那是我离开家乡到部队的第三个年头。1979年9月，部队获准了探亲假，我终于有了第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当政治部主任通知我可以探家的那一刻，我的心早已飞回了家乡。三年的时光如流水般逝去，特别是经过战争洗礼，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收拾行囊，踏进归途的列车。那时没有高铁，只有绿皮火车，从广州到长沙要整整12个小时。在火车上每一分钟的等待都显得如此漫长，我恨不得立刻就飞到亲人好友的身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亲人们的面容，想象着和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心中充满了期待和激动。我急切地想感受他们的温暖拥抱，听听他们的声音，看看他们的笑容。

        清晨，列车到达长沙站后，转乘长沙东至平江长寿的客班车。回家的路途中，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焦虑地盯着窗外，期待着家乡的景色逐渐清晰。想象着见面时的情景，联想自己能有幸活着回来并提拔到了团机关工作，泪水情不自禁的在眼眶中打转，心中涌动着无尽的喜悦和感动。每靠近一步，我的心情就愈发激动，恨不得立刻跳出车厢，奔向等待我的亲人和朋友。我知道，这一刻的团聚将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时刻，我期待着能将这三年的思念和牵挂化作一个个深情的拥抱，与他们共同分享这份久别重逢的喜悦。

        当时的公路不是现在的高速油路，都是高低不平的土公路，颠簸坐了近5个小时。当汽车缓缓驶进老家长寿街车站时，我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我父亲和哥哥弟弟。父亲穿着一身朴素的工作服，眼中满是期待和喜悦。当我走下车时，父亲迎上来一把抱着我，特意把我的双手看了又看，嘴里不停的说着“好，好，好”。哥哥弟弟们也兴奋地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帮我拿行李，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这一刻我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和亲人的关怀，所有的疲惫和思念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探家休假的时光转瞬即逝，无法一一探访亲朋好友，但与我一同长大在县城药材公司的表哥家是我不可或缺的行程计划。探访表哥的那天，我匆匆吃过早餐就搭乘通往县城的客班车，将近二个小时到达城关。终于见到了分别三年的表哥，在见面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我们彼此凝视着对方。尔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似乎把这三年的思念和牵挂都融入这个拥抱中。我们开始交谈，分享着彼此的生活经历和变化。谈话间，得知表嫂在离县城20公里外的梅仙粮站工作。因表嫂是认我妈做干妈的，所以，我与表嫂之间又是姐弟关系。于是，我们决定骑单车一起去梅仙粮站看望嫂子。一路上，我们并排踩着单车，边走边谈，继续畅谈着彼此的近况，气氛温馨而融洽，不知不觉中就看到梅仙镇了。当离粮站还有约 600 米的下坡路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为了不被雨淋湿，我们加快了速度，赶超了前面一辆缓慢行驶的手扶拖拉机。就在超过手扶拖拉机的瞬间，我们靠右骑行时，我的单车前轮碰到了表哥的后轮，由于是下坡路，加之速度又快，我单车前轮被碰后失去了控制，随即我连同单车一起被摔倒在地，双手一伸动弹不得，左手戴的一块刚买的上海牌手表也被摔坏。就在这一刻，眼睛余光只看到被我们赶超的手扶拖拉机轰隆轰隆的从我倒地的右手边驶了过来。我的右手根本没有收回来的力气，任凭车子碾压。此时，只感觉车子的前轮“咚”的一声从我的右手臂膀碾压过，随后又是后轮“咚”的一声同样从右手臂膀碾压过去。后车轮过手臂四五米后即停了下来。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但能感觉到车轮的重量和压迫。事故发生后，表哥及时返回了现场，两边的群众也陆续围了过来。司机站在一旁，见我穿的白色背心上印有“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的字样，意识到自己造成了严重的交通事故，感到极度的惊恐和害怕。但奇怪的是，当我从地上爬起后，把右手做了几个伸缩动作，感觉只是表皮受伤，并无大碍。受伤的自己，既没要司机同去医院检查，也没要司机赔偿损坏的单车和手表，用手一挥，便让司机离开了。我同表哥则推着单车赶到表嫂那，对受伤的手臂作了简单的消毒处理。表哥表嫂百般安慰我，用最好的佳肴招待我，执意挽留我多住时日。当时，自己并没感到害怕，但到夜晚躺在床上睡觉时，回首那惊魂一刻，怎么也睡不着。心想在战场上打仗都没受伤，如果这次把手碾压断了，那就成终身残废，找对象都成问题。如果车子朝脑袋稍偏近一点，那命都没了。想到这，浑身一颤，真是不寒而栗。为了不让家中父母知道该惊险车祸引起担心，摔坏的上海牌手表委托要好同学熊伟高放在他县城修表师傅姑父那里修，自己则另买一根表带假装手表戴在手上以瞒天过海。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能也是苍天有眼，经过生死战场这一难，帮我挡住了后面的所有灾难。         

       虽然岁月已经流逝，但每每想起那惊魂一刻，记忆依然清晰如昨。它既成为了我人生中的一个珍贵回忆，也让我深刻地认识到生命的脆弱与珍贵。提醒着我们要珍惜现在，珍惜身边的人，同时也要对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保持警觉。那次与手扶拖拉机的擦肩而过，也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人生旅程中的一个独特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