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学,你好!
1995年,初秋。
姜佩婷站在马路上,看着只有3米宽的学校大门,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是学校吗?看上去还没有中学的操场大,事实证明,整个学校就是没有母校400米跑道的操场大。中考,姜佩婷全班成绩第一名,上市里重点高中,分数都绰绰有余。少年懵懵懂懂,父母为她填报了志愿,因为可以毕业就分配工作,填报了这么一所“破中专”。
校门旁边灰溜溜的水泥柱上挂着一块长条的木头牌子, 白底黑字,大写着“龙州省艺术学校”。
就在姜佩婷发呆的时候, 被爸爸连推带托拉进了学校。
这学校的环境,实在与“艺术”二字八竿子打不着。
校门左右两边各立着一幢房子,三层高,红色的砖墙,斑驳的栏杆。
左边的房子前面,有一个篮球场。篮球场上摆放这一排桌子,是新生报道,领取生活用品的地方。人并不多,排队签到的地方也不过七八个人。这所学校只开设了三个专业,一个专业一年只招一个班,每班30个人左右。
签到,缴费,领取物资,都是老爸包办了。姜佩婷像木偶一样,跟在老爸的后面,迷迷糊糊。
篮球场北面的空地,不是水泥地面,是土面,对,是硬土地面。中间矗立着旗杆,国旗随着初秋的微风招展。看到国旗,姜佩婷才缓过神儿来,相信了:这就是“学校”。因为,初中母校的大门口也有这样的旗杆和国旗。旗杆后面,大约七八米开外,就是校园的围墙。不知道是那个大聪明,把围墙充分利用,一溜儿墙面都是黑板。黑板上大字粉笔楷书:“热烈欢迎新同学!”初升的太阳,美丽的鲜花,点缀在两旁。黑板报画得还不错!
校园里唯一活着的绿化,是篮球场边上的两棵树,一棵是梧桐树,另一棵也是梧桐树。
初秋的梧桐树,叶子还是绿色的,宽大而茂密,层层叠叠。温柔的秋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光斑。姜佩婷,在梧桐树的牵引下,抬头看天。高大的梧桐树,蓝天白云,还有灰色的宿舍楼。
学校只有一幢宿舍楼。一楼是食堂,食堂门口两排水管,可以洗碗筷。脏水流到了路上,泛着一阵阵剩菜饭腐臭的味道。
“这是什么鬼地方”,姜佩婷简直想哭。
楼梯在食堂的尽头,黑漆漆的角落里。白天,都需要借助昏暗的灯光,才能看清楚台阶。跟着老爸上楼,来到六楼,向左拐,走进606号寝室。
寝室不大,左右两边靠墙各放两张上下铺。寝室最里面是窗户,下面放着一张大概一米多宽已经掉漆的桌子,桌子和两边的床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了。靠近走廊的窗户旁边,墙上有8个小格子,就做柜子用了。寝室里面再没有多余的陈设了。出寝室门,向左,走廊尽头是公共卫生间。走廊的铁栏杆已经生锈,微风拂过,它会发出轻微的嘎吱生,仿佛在叹息着自己的失去光彩的命运。姜佩婷天生恐高,她不敢靠近栏杆,更不敢向下看。她好像站在云端,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在向她招手,触手可及。
寝室里已经有同学先到了。一个胖胖的女生在收拾床铺,铺床垫,整理床单,套被套,叠被子。动作麻利,一气呵成。然后,又从上铺顺着梯子下来,身手敏捷。这个女孩叫周红。上身穿一件桃粉色的西装样式的外套,下身穿深咖啡色裤子,脚上穿一双白色运动鞋。她扎着一个马尾,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圆胖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健康的小麦肤色。与其说她胖,不如说是壮实,一看就是很能干的女生,在家里应该经常干家务和农活。她收拾利落,坐在下铺,看着姜佩婷狼狈地整理床铺。
周红坐的下铺,床铺已经收拾好了,但是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
姜佩婷把床单随意地铺在垫子上,多余的床单就那么皱巴巴的团在一起。姜佩婷不在意这些,反正有老爸帮助给整理。
这时,三个人走进了寝室。前面两个青年拎着大包小包,后面跟着一个娇小的女生。应该是哥哥姐姐来送妹妹读书。“婉清,这是你床,看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曹婉清”。
好美的名字啊,人如其名。曹婉清个子不高,但长发及腰。一头柔顺的长发,典型中国古典鹅蛋小脸,眉眼小巧而精致。可能有些怕生,她见一屋子人盯着她看,羞怯的低下头。
临近午饭时间,姜佩婷还在好奇得打量着曹婉清的时候,周红已经在桌子下面的格子里抽出了饭盒。
周红家里排行老大,父母外出干农活儿,她在家里照顾妹妹弟弟们,十四五岁已经是料理家务的一把好手。周红拿着一个白色搪瓷饭盒,走进一楼食堂。食堂黑黢黢的墙面,房顶的角落里还挂着蜘蛛网。空荡荡的就餐区,放着几张大圆桌,泛着油腻腻的光。可能这样的就餐环境让人厌食,学生们打完饭就回宿舍了,只零星坐着几个同学将就着埋头干饭。
周红喜欢吃面条,买了一份素面,就是面条里面加小青菜一起煮,出锅的时候放点盐和酱油。因为素面特别实惠,满满一大碗只要一块钱,深受同学们欢迎。刚出锅的面条太烫了,周红的搪瓷饭盒不隔热,手柄很烫,她只好在食堂找了一个相对干净一点的圆桌坐下来。
可能就这张桌子相对干净那么一点儿,陆陆续续,来食堂吃饭的同学不约而同都选择了这张桌子。不一会儿,圆桌竟然坐了不少人,只留了下周红左右两边的空位。
“同学,你好,这里有人吗?”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专心吃饭的周红。
周红依然低着头,“没有人。”周红话很少,只要能把事情讲清楚即可,绝不多说一个字。
低沉的男声坐了到了周红左手边的空位。
他叫戴军,和周红是同班同学,此时,他们还不认识彼此。但是,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缓缓开启了。
戴军的右手大拇指受伤了,缠着厚厚的纱布,拿筷子有些笨拙。筷子夹着菜,还没有送到嘴边,菜已经掉到桌子上了。周红看他吃饭的样子有些滑稽,抬头看了看他。戴军很瘦很瘦,细长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好像营养不良似的。穿一件泛黄的白衬衫,里面空荡荡的。这与壮实的周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红继续低头吃面。一桌子的学生可能也不认识,大家都是各自默默干饭,一个聊天的都没有。
同学们吃完饭,到食堂外面一排水龙头洗餐具。周红洗碗的时候,戴军又出现了。他翘着缠着纱布的大拇指,尽量不要打湿,动作笨拙。
这次,周红实在看不下去了,热心地说:“同学,你手受伤了,我来帮你洗吧。”
“啊……”就在戴军一脸差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大姐”的时候,周红已经拿过了戴军的铁皮饭盒,三下五除二,就洗干净了。
“给你啊,发什么呆啊。”
戴军这次回过神儿来,连声道谢,茫然地接过饭盒。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回寝室了。
午饭过后,606寝室的同学们都已经到了,寝室里也热闹了起来。
姜佩婷已经送走了爸爸,她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打量着寝室里忙碌的同学们,听着她们聊天。
“恁家是哪儿的啊?”一个皮肤黑黝黝的女孩子问周红。
周红感觉莫名其妙,心里疑惑,但是还是出于礼貌回复了:“俺奶奶在家啊。”
“哈哈哈……”姜佩婷忍不住笑出了声。
很显然周红没有听懂那个女生的问题,但是姜佩婷听懂了。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说一样的方言。这个女生就是高桂花,住在姜佩婷的上铺。低落了一天心情,此时得到了一点点平复。
高桂花感觉有点尴尬,又用普通话问了一遍:“你家是哪里的啊?你来自哪里?”
周红这才恍然大悟:“我家在汝南市。”
“啊,我也是汝南的。”一个高高大大的女生,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回头看向周红。
“你是汝南哪里的啊?”
“我是汝南市叔度县的,你呢?”老乡见面,周红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我是汝南市新亭县的。”高个子女生,姓刘,名中华。一头利索的短发,长胳膊,长腿,像打排球的运动员。讲话高门大嗓,嘎嘣脆。因为她最年长,后来被大家推举为606寝室的寝室长。
“你来自哪里?”这个话题,让原本沉寂的寝室,变得热闹了起来。
刘中华整理好床铺,开始搭蚊帐,要把蚊帐顶的四个角绑到上铺的床帮上。她一边挂蚊帐,一边问上铺的曹婉清:“你家是哪里的啊?”
曹婉清半倚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言情小说,正沉浸在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里面,没有听到刘中华的搭讪。
刘中华还挺有耐心,很执着地站在床边,又问了一遍。由于她个子高,站直后,正好可以和曹婉清平视。曹婉清才从故事中神游出来,脱口而出:“恁啥类?”
刘中华愣了一下,好像也没有听懂。
曹婉清紧接着说:“啊,你是在跟我讲话吗?我家是邺城的。”
“邺城,我也是邺城的。”
刘中华对头的床铺边,一个弯腰在整理行李箱的女生抬起了头。她叫韩晓萱,瘦瘦高高,脸上有一些雀斑,但是瑕不掩瑜,远观依然可以算的上“盘靓条顺”。
韩晓萱,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位哥哥。作为家里唯一的女生,从小娇宠,对任何事物都抱着一种批判的态度。
“唉,上面的同学,你能不能轻点啊。你铺个床,怎么都地动山摇。”韩晓萱对着自己的上铺抱怨。
上铺的女生叫蒋木子,白白净净,胶原蛋白满满的脸颊,微微泛红,有点不好意思。
“好的,好的,我轻一点。”
其实,在接下里的岁月里,这种“地动山摇”伴随了韩晓萱整个学生时代。蒋木子也想“轻”,但是“体重”不允许。
蒋木子动作幅度小了一点,用手轻轻铺平床单,顺着梯子下了床,又不可避免的又是一场“地动山摇”。姜佩婷看看蒋木子的床铺,又看看自己的,她隐隐觉得她们应该是一类人。因为别人都会把多余的床单折叠后压到褥子下面,床单和褥子服服帖帖,只有她们两个的床单多余的依然多余。
不知不觉,天黑了。寝室里同学们经过一下午的神聊后,也渐渐熟络了起来。于是,晚饭的时候,她们结伴一起去打开水,一起打晚饭。由于第一天离开家,大家心情有点低落,早早就上床躺下来,各想各的心事。都快要熄灯了,姜佩婷的对头的床铺依然空荡荡的。
“咦,你们都睡这么早吗?”此时,寝室门被推开了,一阵风吹来,随之飘进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女生,长长的头发,瘦瘦的脸庞,姜佩婷睡意朦胧中,竟然觉得她有一副仙风道骨。这个女生就是吉丽丽,率真而自由,乐观而豁达。因为有她,给姜佩婷失落的中专生活带来许多温暖和欢乐。
就此,606寝室,“众神”归位,开启了她们四年的中专生活。
(第二章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