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 蟹
作者:刘汉江
家乡地处里下河水荡地区,河网密布、水草丰美,盛产河鲜鱼虾,尤以螃蟹为最。距家不远有一个天然的湖泊,称为“大纵湖”,所产的螃蟹背青肚白金爪,膘肥体壮,膏黄饱满,是当地极负盛名的传统水产——大纵湖大闸蟹。当地有“秋风响,蟹脚痒”之说。每至农历八九月份,是螃蟹上市的季节,此时若有三五好友相聚,好客的主人会端上一盘煮得红彤彤的螃蟹,推杯换盏,持螯赏菊,大快朵颐,齿颊留香,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美事。
记得小时候,家乡的螃蟹特别多,不论村前屋后的小河塘里,一望无际的水稻田里,还是密密匝匝的芦苇丛里,随处可见螃蟹横行的身影,见了人也不躲闪,挥舞着双螯,吐着白沫,神气活现得像个穿着铠甲的大将军。村民们下地干活常常能捉到一大串一大串的螃蟹。特别是秋收季节,人们在田间收割水稻,割着割着就能听到一阵一阵喀吱喀吱的响声,准是一只正欲逃窜的大螃蟹,随手扯根秸杆胡乱往螃蟹身上缠上几道,张牙舞爪的螃蟹就束手就擒了。那时候的螃蟹多而贱,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才卖几分钱一斤,朴实厚道的捕蟹人有时根本不用秤称,一大盆螃蟹随便给几个小钱就行,比小鱼小虾还便宜。村民们红白喜事,螃蟹是上不了桌的,那会被人视为礼数不周,谁也不拿螃蟹当回事。要吃螃蟹,随便到田边或沟渠里抓几只,就像到自家菜地里摘瓜一样容易。吃螃蟹的方法也是很简单而奢侈,将洗净的螃蟹扔进锅里,舀上几瓢清水,搁点盐巴、葱姜,再用大火烧开。吃螃蟹不论只数,几个人坐在一起,盛上满满一脸盆,尽情吃就是了,而且只吃蟹肉和蟹黄膏,蟹腿和蟹螯全扔给了桌下的狗猫们,嫌那玩意吃起来费事,耽误工夫不算还戳嘴。在当时村民们的眼里,一盆大螃蟹还远不如一碗小米饭实惠和金贵。
家乡传统的捕蟹方式有很多种。一种是用罾捕。在河边上支一张罾(大渔网),放到河里,过一段时间扳上来,准有几只大螃蟹,扳罾的人只要稍微勤快些,一天扳个几百斤螃蟹是不成问题的。另外一种方法用蟹缆。所谓蟹缆其实就是用稻草搅成一根又粗又长的缆绳,白天把浸过水的草缆盘在一起,燃上一大堆树叶或草屑,用浓烟熏。到了晚上,把烟熏过的草缆往河里一拦,岸边放一口大缸就可以守“缆”待“蟹”了。据说,烟熏过的草缆浸在水里,螃蟹看到的是一条火龙,是不敢逾越的,只能沿着缆绳乖乖爬上岸边,守螃蟹的人毫不费力地拎起螃蟹扔到旁边大缸里,这样,一夜下来也可捕到几担蟹。还有一种最简单办法就是掏,看到河边、田埂边有扁圆的蟹洞,用一根铁丝做成的蟹钩伸进去,碰到硬硬的蟹壳,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再用劲往外一拉,螃蟹就被拉出洞口。至于实在没有什么工具,看到蟹洞,随手扯一把水草,用劲将蟹洞堵死,过不了多久,螃蟹因为缺氧憋不住了,只好爬出洞口被人逮住。但对当时我们这般大的孩子们来说,捉蟹只是一种游戏,把捉来的蟹用细绳拴着玩,玩死了再捉,宁肯天天饿着肚子,也不愿吃这满地横行,张牙舞爪而又面目可怖的家伙。
当然,这些都是儿时的往事了。现在由于农村滥用化肥农药,给水质造成了严重的污染,河塘里野生的螃蟹已经绝迹了。现在市场上的螃蟹都是人工围网养殖的,而螃蟹的身价也早已是今非昔比,像我等这样的寻常人家,一年也见不着几回“蟹大爷”。今年的中秋节,女儿和我一起到菜场买菜,非缠着我要买,我一看价格,伸了一下舌头,乖乖,六十多元一斤。因为是中秋节,我不想扫女儿的兴,咬咬牙买了几只。
晚上,女儿兴高采烈地嚼着螃蟹,连声喊“鲜”,一副开心得意的样子。女儿又夹一只让我尝尝,我摇摇头,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吃不上饱饭,穿不上新衣,螃蟹可没少吃,现在看到就反胃,还是你吃吧。吃着米饭、蛋糕和牛奶长大的女儿一脸惊讶,仿佛是在听我讲神话,连声叫道:“爸爸那时天天吃螃蟹,真是太幸福了!”年幼的女儿当然不知道我的童年缺衣少食,家乡还曾有过那么多的螃蟹,也不明白我并非不喜欢吃螃蟹,而是有意省给她吃的.我的心里泛起一种岁月倥偬的失落,抬头看看天上,月亮还是当年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可我已不是当年的我,连螃蟹也不是当年的螃蟹了。
【作者简介】
刘汉江,男,散文作家,1968年生,汉族,江苏盐城人,大学文化,中共党员,热爱文学、音乐,崇尚朴实自然,追求真诚唯美;长期从事公文写作与文学创作,数十年笔耕不辍,数百篇作品散见于全国各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生命回响》、《凝望月光》、《金色童年》等,作品在国家、省、市级多次获奖,现任企业高管,盐城市亭湖区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