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箅子
文/李牧
我们两口子断断续续在外面打了一年工,于十月二十号回到了村里。在家洗洗涮涮收拾了几天后,刚想好好休息几天,老公说有人介绍在家附近的厂子里做饭,我确实累的不想去,但看到工资每个月四千,也太诱惑人了,就和老公去厂里看看情况。
确实不错,情况属实,给七八个管理人员做饭,灶具是崭新的,伙房也算干净,从我家走,沿着前年打的硬化路,步行五分钟就到了。
过年放假也有工资,年后继续接着干。在家门口干活,而且工资又不错,大冬天的到哪里找这么好的活去?我高兴死了。
干了还不到两个月,又一波新冠疫情来袭,县域进入静态管理,厂里只剩四个人,其他几个管理人员和工人都被封在家里。但是封在厂里的那四个人没办法吃饭,我接到老板的电话后,就和老公趁着天黑,偷偷溜出家门,摸着墙根到了厂里,车间主任已经等在大门口,我和主任进门后,老公就回家了。
第二天凑合了一顿早饭后,我就和面准备蒸馒头。面都快发好了,左找右找蒸锅里的箅子找不到了,这馒头怎么蒸啊?正好大米也完了,剩的大米早晨熬了稀饭,面粉倒是有几袋,但箅子又丢了。我前天下午收拾的时候记得箅子在啊!怎么两天我没进伙房就不见了呢?
我又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遍,无果。老板助理吩咐了中午吃馒头炒菜,下午面条或者面片。并且说一定要用有限的食材做出可口的饭菜,我现在连箅子都找不到了,中午的主食怎么解决?如果做面片或者面条,那下午又吃什么?一天两顿面食,老板不高兴,其他几个管理人员也不高兴。还有,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这静态管理不知道哪一天结束?这病毒害人啊?
那这箅子究竟去了哪里啊?难道两个鼻子长翅膀飞了不成?它要是飞不了,那么谁会把这个东西拿走,拿走有什么用啊?我干着急没汗,心里打着鼓,鼓声咚咚咚的在腔子里乱响。
随着这鼓声,一些人就跳出了脑海,第一个出来的是老板助理,也就是老板的表弟。老板一般不在厂里,听说他还有其他项目,经常在外面忙,一个月只有几天在厂里,这次他刚来厂里,就被封到厂里了。这个厂子的管理主要靠老板的表弟。
有一天下午我收拾完伙房正准备回家,老板助理来了,他把一张刚刚喝过酒的嘴差一点凑到我的脸上,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又把手伸向我,我又退了一步,我正好退到了门口,顺势就把他关上的门拉开了。第三步我就退到了门外。我听到他说,好饿呀!我要吃饭。我说,锅里还有米饭,你先去,我给你炒了端来。他好像听话地走了出来,然后向他们二楼的宿舍走去,我目送他踏上楼梯才进了伙房。
我把蛋炒饭送到助理和车间主任的宿舍门口,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周经理,饭放在窗台上了。好像是车间主任应了一声。我就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大家吃完午饭都散了。老板助理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一趟他的宿舍,我又不好说不去,就强迫自己上了二楼,进了宿舍才知道只有助理一个人,车间主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就不免有些紧张。助理笑嘻嘻地向我点头,并示意我坐沙发上。我站着没动。他就说,你这个人真是小气,不大方,不大方。我很想反问一句,哪里不大方了?但硬是把话咽了下去。要是把这个人惹了,恐怕这十几天的活就白干了,刚开始双方有口头协议,如果我在没有事先通知对方的情况下忽然提出离职,这一时间段的工资将不予发放。我勉强让半个屁股挂到沙发一角,然后说,周经理,我工作上有啥不满意的地方你尽管说,以后改正,你说的我小气是什么意思我没懂。
他说,我记得刚来上班时你说过,你一直在外面打工,难道说你打工期间从来没有和人接触过吗?或者说你从来没有接触过男人吗?如果接触过男人,你又怎么听不懂我这个男人说的话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那一半没有挂到沙发上的屁股把一条腿带动起来发抖。我,我,我......结果喉咙也在发抖。但我急中生智,咽了几口空气,喉咙就有点松弛了。
我说,周经理,你是不是想喝酒了?!回头我让我老公请你到我家里喝酒,我给你煮羊肉手抓。实在对不起!我两口子一直想着请你喝酒,结果最近家里和村里事情太多,没有来得及请你,你大人不见小人怪。你说我小气我懂了。我连着几个对不起,退出了助理的宿舍,我好像听到他在叫我,我迅速地走下楼梯。
事后,我给老公说了周经理想到我家喝酒吃饭的事,老公欣然答应,并且在一个下雪天,煮了羊肉,炒了几个菜,买了几瓶青稞酒,把助理及厂里几个拿事的人请到了家里。自从那次喝完酒以后,有一段时间助理再没有单独找过我,也没有说我小气的话。
可是,时隔不久,就在领工资的那一天,助理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就他一个人,我不想坐,他好像也没有让我坐的意思,并且没有一句开场白,严肃地说,你的职责是做饭,是让我们这些人吃饱肚子。你现在说说,你做到了吗?我说,我做到了。他说,你没有做到。我们离开家快一年了,你以为一天三顿饭就可以满足我们吗?这远远不够啊!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好吧!今天把我工资发了,你们重新找人,我做不了你这个饭。我让我老公来领工资。说着我噔噔噔走下楼梯。助理飞快地向我追来,堵住了我的去路。他说,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现在撤回来得及,撤回了,撤回了。去吧!把工资领了好好做饭。
下午我领了工资,心里不舒服,又不敢给老公或者其他人说,只能先干一天算一天了,看在钱的份上,凑合着过完年再做打算。到今天为止助理再没有单独找过我,不过我常常看到他暧昧的眼神,在我的身上挖来挖去,好像要从我身上挖出什么宝来。我浑身不自在,但又能怎么样呢?今天这箅子丢的蹊跷,是不是助理在故意找茬,让我没办法蒸馒头,以达到解雇我的目的。
我想来想去,好像又不像助理干的,疫情防控形势这么严峻,找一个做饭工人很不容易,大家都被封在家里不准出门,他们到哪里去找人?再说,他们吃不上饭,是他们挨饿,菜又所剩无几,大米所剩无几,只有面粉还有三袋,却又不能蒸馒头。助理不可能开这种国际玩笑吧?
剔除了助理这个怀疑对象,我的脑海里又出来了第二个人,那就是车间主任。这个人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从来不和别人开玩笑,平时话很少,虽然不是老板的亲戚,但听工人们说,和老板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老板把生产车间交给他全权负责,充分说明对他的信任程度。
我一般不去楼上上卫生间,厂里的旱厕在车间的后面,我每次上厕所必须要经过车间,从车间后门出去才能进入厕所。车间主任的办公室就在车间前门门口,有一天为了避开环境部门检查,车间停产。当我走到车间前面口时,空旷的车间只有主任一个人的声音,虽然他的声音压的比较低,他的通话内容还是被我听的一清二楚。我这人啥都不好,就一副耳朵非常灵敏,我会听到十几公里的汽车马达声,日常生活中一些来自较远的声音我都会百分之八九十辨别清楚,在村里大家都叫我“顺风耳”。主任说,活性炭已经埋到河的下游山上,没有什么问题,我亲自去的。至于废水排放量很小,你把上面弄好,这里一稀释基本没有问题。我虽然不太懂主任电话里说的活性炭之类的话,但我还是隐约感到这个车间对我们村子的环境有影响,要不怎么环保部门来检查他们时,他们就要停产。我虽然加快了去厕所的步伐,但还是被主任从窗口看到了。哪天下午主任是最后一个离开餐厅的人,我在打扫卫生,他忽然对我说,你好好干,明年我们厂就要大量招收合同制工人,要给大家交养老金、医疗保险等。像你们这些属于厂里的老工人了,我们会优先考虑纳入社保。
我说,知道了,谢谢主任!谢谢!
主任又说,要成为一个合同制工人将来可以领退休金,对于你们农村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你要争取,前提是好好工作,遵守厂里的规章制度,厂里和社会上是不一样的啊!说着拿出一张文件样的纸递给我,我本能地扫了一眼,大字标题是《保密制度》。主任还说,闲了好好读一读,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然后就不动声色地走了。
我拿着扫把懵了好一会,才和那天不经意听到的电话内容死啦硬拽地联系到一起。我想,主任是怎么知道我有一双顺风耳的呢?主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由于我没有积极向他表态,愿意尽快成为合同制工人,而心生不满,拿走了我的箅子,想给我一个小小的警告。我不能肯定,但是就这个人那种过分的冷漠,感觉好像心里到处都是阴暗的角落,每个角落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不仅使我胆寒。
这第三个怀疑对象就是李老三了,这个人这次没有来及回家,也被封在了厂里。他的家离我们村子不远,我们以前就认识,他是电工,他在家里排行老三,村里都叫他李老三。他比我先到厂里,现在厂里工人都叫他李工,他的工作除了维护维修厂里的电路以为,还兼机械设备的保养维修,也是厂里比较重要的人物,而且他是本地人,却与本地招收的一般工人是有区别的,工人吃饭都在工人食堂,只有他和管理人员一起在食堂吃饭,而且工资福利待遇都比工人好很多。
他被列入我箅子丢失的怀疑对象的原因,是由于他平时经常喜欢收拾一些破铜烂铁之类的东西,有时也把不属于废品的东西拿出厂子,不过都是趁着天黑拿出厂子的,有两次还被我无意中发现了。第一次是有一天下午,我大姑子、小姑子姐妹两个人到我家来串门,我下班后忙了半天,等打发她们走后,我发现自己的手机找不到了,才想起原来忘在厂里了,就和老公去厂里取。我先用老公的电话和门卫约好后,开门取了手机,在返回的路上,路过后门旱厕茅坑时,发现了一个黑影,我吓得赶忙跳到了老公的右边,并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老公连忙拿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向那个黑影照去,看到从茅坑的一侧刚好爬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弓着腰,头几乎都要挨到地上,但背上有一个大包。走近了我们才看清,是一个背着沉重东西的人。我老公就多管闲事地吼了一声,嗨,谁啊?干啥的?那人加快了吃力的步伐,但由于背上的东西太过沉重,尽管努力加快脚步,还是不能迅速离开我们。就在他的行走中,我们看清了那个人,他是李老三。他是从厂子后面的旱厕里背了东西出来,准备离开时被我两口子发现了。
事后,李老三单独找过我老公,给我老公买了一条一百块钱的烟,并一再央求我们两口子不要对任何人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老公理解他家庭困难,加之他媳妇常年生病不能干活,全家人就靠他一个人挣钱养活。老公把李老三找他的事情告诉我后,我也觉得李老三很不容易,每次见到他送去同情的目光,他却由于心虚,老是躲着我,当我看他时,他总是低下头立刻逃离。尽管这样,我还是发现他趁厂里人不注意时,在兜里装一两个铁块或者什么金属。他该不会半夜起床摸到伙房把我的箅子藏起来,等疫情过后拿去换钱,是不是今年铝的价格又涨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缺德鬼。
我心里一边骂一边往电灶前走去,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儿,烧在电灶上的蒸锅已经开了好一会儿了,蒸汽推动锅盖啪啪作响,我下意识地揭开锅盖,啪啪,两个箅子从锅盖里掉了下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两个箅子是什么时候卡在锅盖里的?
作者简介:
李牧,20世纪60年代出生,90年代开始业余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报刊杂志及文学网站。2000年与诗友十人合著《青年诗人诗选》一部;2010年出版个人文集《牧野的低吟》,2016年出版《李牧诗集》一部。系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