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迹汉武帝祠
前日,去峙峪村寻找汉武帝祠,终有所获。
初知八里原(古称风凉原)上有汉武帝祠,是在清《咸宁县志》,其中有《水经注水道图》,库峪河和汤峪河之间,上书"汉武祠风凉原"六个大字。目及于此,遂吃惊不小。
以前知汉时,终南山北麓,包括皇甫川和八里原在内,皆属皇家园林一一上林苑。但我只知今焦岱石艺园所在,曾有鼎湖宫,汉武帝曾游宿于内,但从来不知八里原上也有汉武遗迹。得此消息,如何不欣喜?便去查《水经注》原文。
《水经注》中风凉原上有汉武帝祠的记载,出于其第二十"渭水"卷中风凉原的说明上。《水经注》为北魏郦道元所作。为撰此书,其人曾多处实赴其地考察。书中介绍的风凉原出于《关中图》,但《关中图》里却找不到出处。但宋敏求《长安志》卷16载,风凉原“在县(蓝田县)西南四十五里,南接石门山,北入万年县界。《遁甲开山图》曰:骊山之西川有阜,名曰风凉原,亦一雍州之福地,即磈山之阴也”。《遁甲开山图》是汉代的典籍,可见风凉原的名字,至晚于汉时就存在。而汉武帝祠,至北魏时还存于八里原上,所以郦道元将其记入书中。
那么汉武帝祠又立于何时呢?翻阅《汉书.宣帝本纪》,有这样的记载:“六月庚干,尊孝武庙为世宗庙……武帝巡狩所幸之郡国皆立庙……”由此可知,风凉原,地处武帝鼎湖宫之西,因位于上林苑之内,当日武帝游猎,曾临于此,后人方能立祠。
然而晚清时熊会贞曾为《水经注》作疏,其中说,按清《一统志》,汉武帝庙有五,在咸阳、兴平、临潼、富平、耀州境,而不载风凉原之祠,今无考。其意为此祠在八里原上已消失,或者无资料可以查证,只存于浩如烟海的史籍中的零星记载了。
那么,八里原上的汉武帝祠又位于何处呢?
一开始,亚贵兄疑嘴头的东岳庙其前身可能为汉武帝祠,并亲自勘察走访过两次,然最终答案为否。
《咸宁县志》记载:“东岳庙通志碑记云,在县东南四十里,汉时建,元至正间道士刘道庆修……”此庙与汉武祠始建年代相近,于解放后被政府用作粮站。今庙则建于粮后边(原东岳后寝宫)。若按此论,若先建武帝祠,后建东岳庙,也一定会把武帝祠保留下来,不会使武帝祠湮没无闻。
今东岳庙之北,嘴头之上,新建凉亭三座,或言此即汉武帝祠旧立之处。但当地人讲,此地旧时为关帝庙。武帝,汉帝,一字之差,却迥乎二人之别。
浩荡八里原,望终南之云雾,踏破铁鞋,汉武帝祠无处可觅。
车到山前,必有锋回路转之处。去年冬天,在网上发现了石门村杨少敏老师有关八里原真武庙一篇文章,言峙峪南沟昔时有汉武帝祠,拟约亚贵兄一同前去考察。因寒假时间紧张,未能成行。后亚贵兄单独去探寻,扫兴而回。云当地仅有佛山、香云二寺,汉武帝祠杳然无寻,当地人对此茫然无知。
余不甘心,前日于张坡访亲之余,便前往峙峪一行,自去考察。
出发前,打电话于杨少敏老师,问峙峪曾有汉武帝祠,此讯从何而来。答曰峙峪村有一村医,名叫韩兴奋,因其子为杨老师学生,二人屡有来往,旧曾言及于此,且曰其地名庙台子。
余又查地图,知张坡赴峙峪村之道。功夫作足,便与肖老师前往。
汤峪河以西,从石门到峙峪,各个村子,皆在半坡之上。我们从张坡老街出发,向南过汤庄,来至高堡村,东拐至村中峙峪河左岸,沿老巷向西南出发。在高堡村西南角穿过峙峪河,再一路向南而行。东有绿禾,西望八里原,原下尚有绿树。路之尽头,向东一拐,便上了今由高堡通向峙峪的大路。
走在路上,我观察着两边的地利。东边有山岭出现,同塘子街相隔,西有八里原,同皇甫川原相隔。水泥路恰好位于中间偏东的高地上,两边皆为谷地。路东为峙峪河,水并不大,汨汨流着,西边谷地较为宽敞。我想,古人居住,并不在河谷之中,而是靠坡而居。古之河流,水量亦大于如今。因此,汉武帝如进峙峪狩猎,大概也是从焦岱鼎湖宫那边过来,过桃花岭贵人岔,涉汤峪河,从洪寨马塬一线,过薛家庙、张坡,至高堡往南,正如我现在前行一般。
一路向南,峙峪村终于出现了。道路开始分叉。一支向西而去,我想这应该就是下峙峪吧?进村问人,果然如此。我以为韩医生既知庙台子在村南沟内,应为上峙峪人,便返回原路,上坡向南而去。
行有里许,便进了上峙峪村。问及韩医生,不料村人回答,韩医生居住在下峙峪村,已经错过。问庙台子,不料连问数人,皆摇头不知,但曰南去沟内,有香云和佛山两寺,不知我说的是哪座寺庙。见此情形,我便知亚贵兄当日所遇情形,定当如此。心想己入上峙峪,不妨向南,去探访香云和佛山两寺,看其是否同汉武帝祠有关。
出上峙峪不久,便入沟内。河西路东,谷地渐窄。向南不久,便是香云寺,见其形色,似是新寺。我知水泥路尽处,方是佛山寺,便继续南行。
不久,过雷家自然村,地势渐陡,峙峪河亦转入路东。林密草长,河流覆荫,溪水过石间而下,潺湲有声。四顾无人,众鸟啾鸣,间有蝉声。见此情形,便生疑惑。想当年武帝年轻之时,身伴众羽林,纵马奔驰,此间林密沟窄,入此何为?便生退心。然即入此间,不可中途而辍,当入佛山寺方可。
沟内坡势愈陡,车力难继。便弃车于道旁。见旁有略粗干木枝,折断为简易手杖,扶之而行。一路曲转,溪水为友,汗流浃背,脚步不停,最终来至佛山寺。
佛山寺山门向东,依山而建。东有溪水,日夜不停。西有寺院,柳拂宫墙。建筑结构简洁,古朴庄严。深山清静,人迹罕至。建寺于此,可见主持定力。因其幽静,竟有山东香客,居此年余,一心清修。我心悬汉武帝祠,心不在此。问寺院历史,众人曰可观寺碑。
登台观碑,知佛山寺之初,不过辛丑之年有法师搭茅棚于斯。以此而计,不过百又廿载有余而已。汉武帝祠断与佛山寺无关,遂别众而去。
一路复北,中途车载而至上峙峪。时过正午,日高而烈。街上无人。余见门开之处,入之而询,村中可有年高之人。经指奌至村北,入屋询一六旬之人,知有庙台子,且言佛山,香云两寺时间皆不久,香云寺乃其牵头所建。复又引至七旬樊养顺之处,言沟南河东,今水井附近,人称河南地,解放前归属其家,约有一亩三,故解放后即以此名之。其地即庙台子,以前尚有旧砖瓦残迹。
问知汉武帝祠否?二人皆摇头。然樊养顺告余,上、下二峙峪,乃古之"上、下寺院”转音而来。然此亦世代相传而己,寺院毕竞起于何时,村人皆不知。
问罢辞去,沿另一道路向下峙峪而行,去访韩医生,其门久扣不开。遂又打电话与杨少敏,问及当日叙话情形。杨老师说,农历三月十六为佛山寺庙会。某年其与众人赴会,回途过韩医生处,入室聚谈。韩乃曰上峙峪村南庙台子,村人世代相传,为汉武帝祠。余思拜访韩医生,结果亦不复如此,遂离去。
那么,庙台子是汉武帝祠遗址,这个说法的可能性又如何呢?
首先,从地理上说,如上面所述,可能性是存在的。位于上林苑范围内,同焦岱鼎湖宫不远,交通方便,同皇甫川东山村亦有路径可通,武帝在此打猎完全是有可能的。
其次,凡立祠者,必人烟密集之地,否则平时何以供奉?峙峪村其地,位于峙峪沟外,八里原下的丘陵地带,地形干阔。峙峪河从旁流过,同汤峪河相比,河水较小,其旁高地,可以避洪,又利平时取水,属于人类宜居地带。这奌从峙峪的名称即可看出。
峙峪位于汤峪和库峪之间。唐代之时,汤峪、库峪皆有名于时。汤峪有温泉,唐庭设大兴汤院,其上设大昌关。而库峪为著名商道,亦有库关。从此可判,那时峙峪必有人烟。汤峪和库峪虽是后来名称,但其所出皆有来由。峙峪得名亦应如村人所说,必从寺院而起。且寺院规模不小。有寺院,周围必有平民,为之耕地奉养。
此寺院不见载于蓝田县志。现存蓝田县志最早为明隆庆志。则此寺院必早于明,有可能是唐代。唐代离郦道元所处时代不过五十多年之隔,那时武帝祠必在。
第三,民间口口相传汉武帝祠在此,必非空穴来风。
清代《一统志》记汉武帝庙有五,皆有所据。咸阳、兴平,皆位于五陵原上,地近武帝茂陵,有武帝庙,理之常耳。汉武于临潼曾设宫殿,后人立庙,亦有所据。北宋宋敏求的《长安志》富平县条下记载:“汉武帝庙,县南二十里。”又记载:“棘店镇,县南二十里。”此为富平汉武帝庙。耀州境武帝庙亦见于《长安志》,清乔三石撰《耀州志》时,止剩台基尔。
除此以外,合阳、澄城诸地,民间亦有武帝祠或庙,皆为武帝巡游路线。明嘉靖《澄城县志》载:“汉武帝祠汾阴后,道经吕梁、澄城、合阳北境,皆以武帝名山”。清咸丰《澄城县志·祠祀》载:“汉武帝庙一在武帝山,一在搠枪泉上”。不仅合阳北之梁山有武帝祠,山名为武帝山。在梁山下的西牛村西原也有武帝庙。此庙虽建成年代不详,但根据现存碑文记载,明弘治三年,明万历三十九年和清嘉庆二十三年曾进行过三次大的修葺。庙院占地一亩八分多,大道穿庙而过。每年农历六月十五庙会,由八社轮流主持。八社范围涉及合阳、澄城方圆数十里三十余个村庄,可见规模之大。上世纪60年代,武帝庙被拆除,庙会曾停办过一段时间,后又逐渐恢复且规模越来越大。1999年重阳节,由著名作家贾平凹题写的“武帝仙山”和《武帝山记》两通石碑在山腰竖起。2017年,由村民和爱心人士自发筹资,在西牛庄村,一座雄伟的武帝庙又拔地而起。
总而言之,凡武帝祠,不论大小,必有所因。
八里原上有武帝祠,出于《水经注》,不为无据。然近代罕为人知。若非翻阅《咸宁县志》,我和亚贵兄何以知此?何况一般乡民?其平素忙于生计,何及于此?惟少数教学行医之文化人,有时间闲暇,亦有兴趣记此掌故。故一般乡民不知,而少数人有传。若韩医生与杨少敏者,即此类人。
惜时间仓促,未能亲勘其地。今记于此,以待来日罢。
2024·8·26写于高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