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我的野蓝花

文/朱容青

阿妈是大山的孩子。

大家都说，是阿妈运气好，才能遇上城里来的教书先生，嫁给了他。不然，阿妈肯定是会被她阿爸卖给山沟沟里二爷的傻儿子，因为阿妈长得好，比村子里其他女人都好看。

可是，他们不知道，阿妈跟着教书先生回了城之后，并没有享福。

自我出生后有记忆以来，我的阿妈就比别人的阿妈要瘦很多，气色也不好，因为在城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教书先生只是一月来那么几次，留下一点钱，可那么一点钱能干什么，交完一月房子的租金就基本不剩什么了。阿妈要养活我和自己，只能去找些简单的体力活。但找体力活也是难事，她们都笑话阿妈是山里人，笑话阿妈说话的口音，老是欺负她，将活都扔给阿妈一个人干。阿妈就不再爱和她们说话，只是埋头做事。

而教书先生在家时，总是使唤她做这做那的，甚至是打她，所以我从不叫教书先生阿爸，因为我讨厌他，讨厌他这么对我的阿妈。

当阿妈在家没出去干活且他也不在时，就是我最快活的日子。阿妈会给我讲大山里的趣事，讲她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撵狗、爬树、下塘的快乐，讲她会摘路边的野蓝花做花环，每次讲到这些，阿妈的眼睛总是亮亮的，像星星一样，我喜欢看到这样的阿妈。

后来，阿妈的肚子变大了，他来的次数也变多了。他不想阿妈再出去做工，给的钱多了，我心底里是高兴的，以为他变好了，阿妈不用这么辛苦了。但是，他总是招我，让我叫他阿爸，我不愿意，阿妈替我解释说是害羞，其实是因为我还是有些讨厌他。可后面，他又开始问我阿妈的肚子里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看着阿妈，阿妈让我说是小弟弟，我就说是小弟弟，他听完说是小弟弟就开心了，会从口袋里摸两三颗糖来给我，我拿过糖就躲到阿妈身后了。其实我想说是小妹妹的，我喜欢小妹妹。

直到一次，他醉酒，又问我，阿妈肚子里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阿妈不在，我说，是小妹妹，他突然暴躁起来，抄起墙边的笤帚开始朝我打，我怕极了，大喊大叫起来，却没能逃过这顿毒打。阿妈在事后抱着我哭，轻轻地给我涂药。

第二天，他带着一个老婆婆来了家里，那老婆婆摸了摸阿妈的肚子，对着他摇摇头，他就走了。

而自那之后，他渐渐的不来了，钱也渐渐的不给了。

阿妈说没事，她能养活我们俩。

但阿妈空闲时总是坐在门口边上，望着大树下那一小片的野蓝花。

阿妈说过，那野蓝花具体叫什么她不知道，但是生命很强，在哪都能以片长。

阿妈说，她就像那野蓝花，怎样都能活。

又过了一阵子，阿妈连租房的钱都没有办法挣够了，她去找他，他只是给了点钱，叫阿妈带着我一起回山里去，等孩子生下来再来找我们。

阿妈没有办法，拿着钱，带着我回了村里。

村里有好多野花，尤其是阿妈提到的野蓝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很好看。

我以为到了村里会比在城里快活，却没想到，这快活只有那么短暂的两个月。

刚开始，村里人都很热情，他们对读书人是很尊敬的，因此也很敬重我阿妈。可是看着过了两个月，他没有一点消息给我阿妈带来，村里的闲话开始了。

于是阿公上门要给阿妈重新找一个婆家，就是那个二爷的傻儿子，他家还是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只有我那阿公，为了儿子，要把阿妈卖给他家，说阿妈已经是嫁过人的了，现在不仅带一个女娃，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嫁个傻子也是刚刚好，还能给他儿子换来娶媳妇的钱，阿妈气急了，把阿公赶了出去。

原本以为这事就结束了，可那傻子偏时不时地在我家门口转，看见阿妈出门就追着她，把阿妈吓得不敢出门，有好心的人看着我家可怜想着帮忙把他赶走，却被那傻子打了一顿，就再没什么人想帮我和阿妈了。

但隔壁的刘婆婆还是对我和阿妈很好，她总是笑眯眯地摸着我的脑袋，有时还给我塞块糖，让我不要给其他孩子看见了，她家的阿叔对我也很好，每一次看见我被其他孩子欺负都会帮我把他们赶跑，所以，就算有时会被其他孩子欺负，就算这里的生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活，我也愿意和阿妈待在这里，起码阿妈不会被教书先生打。

我和阿妈说想和她待在这，我可以跟着刘婆婆去后山挖可以吃的笋子和野菜，我也不怕其他孩子嘲笑我，阿妈答应我了，她说我们以后就待这，她在后院种点菜，等把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生下来，我们就在这慢慢地把日子过好。

于是，我天天往后山跑，天天盼着弟弟妹妹的出生，阿妈脸上也总是带着笑，我喜欢看着这样的阿妈。

可是谁也没能想到，之前总是追着我阿妈跑的那个傻子，趁着阿妈出门找我，拉着阿妈去他家给他当媳妇，阿妈不肯，推搡之间，阿妈就倒了，那傻子看我阿妈不动了，还流血了，被吓跑了。

等到我从后山带着意外找到的兔子回来，就只见到阿妈被蒙了一块布。

他们告诉我说，阿妈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我的阿妈，如野蓝花一般生机的阿妈，丢下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