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水来袭 我被困在了老家年久失修的土楼上
李向宝
(2024年8月19日)
当洪水如猛兽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老家熟悉的村道、公路,房屋进水,村庄成河,我被困在了老家年久失修的土楼上,一眼眼看着病榻上的母亲手足无措,怀中的小狗恐惧地低吠,此时我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
家人电话一个接一个,但很快电话就没有信号,家里也断了电,瞬间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此时,我只能做的是关上大门,除了祈求老天开眼,让洪水尽快退去,保佑我们生命安全之外,已无任何奢望,生与死原来是如此之近。
水往低处流,门岂能挡住它。谁说上善若水,此时此刻,它哪有平日半点温柔和一丝善良。古人说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没错,看来水和人一样也有两面性。十几分钟前,水还如同翩翩君子,现在已成混世魔王;刚刚还是涓涓细流,摇身一变成了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的洪水猛兽。
容不得人有半点犹豫,前后一袋烟的功夫,门前的庄稼地不见了,柴垛子飘走了,漫天洪水已经灌满了田间院落,漫过了我家门前近一米高的房沿,眼前已成一片汪洋泽国,洪水卷着各种浮物呼啸而来,遇到房屋、树木便打着卷、转着圈、起着浪地倾泻而来,空气中弥天的腥味令人窒息,世界一下子陷入了混沌和原始状态。此时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想办法和病榻上的母亲活下去,但面对劫难,任何一个念头都是一闪而过,根本不会产生出一个完整的想法,除了祈祷之外,就是犹豫、彷徨、恐惧、无助。在自然面前,人原来是如此渺小,充其量是一个大号蝼蚁而已。
水蜂拥地通过门缝涌进来,开始是嘶嘶的响声,稍时就成了哗哗的水声,堂屋很快形成一个漩涡,轻一点的物件开始倾倒、旋转,重点的物件发生位移、倾倒,随之传来咚咚的碰撞声和咣咣的倒塌声,此时显得根外刺耳和恐怖。透过房顶山墙小窗户进来的弱光,漆黑的屋内才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情况,屋内所有东西已经一片狼藉,被水流冲击并漫卷地拥挤在一块。此时最担心的是房子随时坍塌,无尽地绝望一下子袭上心头。十几分钟前,我与母亲畅想待天气凉爽后,再带她去西安久住养病的平静,瞬间被死亡的气息完全笼罩了。什么是洪水无情,什么是世事无常,什么是生离死别,活了大半辈子的我,这时候一下子全感知到了。
今天是2024年8月19日,提笔写这篇文章时,已是这场暴雨洪水过去整整一个月时间了。之所以现在才动笔,是不想再撕开那场灾难带给我的心灵创伤。但不写点什么,却如一块巨石压在胸口,感觉不吐不快。毕竟,这种罕见的特大暴雨灾害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一遇,痛苦的心路历程有时候比高光的人生经历更有纪念意义,也更能带给生者以警示和启迪。
2024年7月19日,一个平常的日子,谁又知道会因为一场不平常的暴雨,让这一天成为许多人终生难忘乃至不堪回首的黑色星期五。
这天的雨出奇的大,下的时间出奇的长。从早上7点左右开始下,一直到下午4点多,基本上是中到暴雨,并不时伴有罕见的雷暴声。期间,我手机先后三次收到商州地区的暴雨红色预警,所以中午做饭时,就隐约有种不祥之兆,焦躁不安情绪不时来袭。
眼看大雨如注,本打算下午出发去西安,小妹回家替换照顾母亲的我。但早上11点福银高速路就封闭了,随后313省道麻池河段因桥梁冲毁,一下子意味着西去西安、东至商州两个方向交通全部中断。妹妹回不来,意味着我走不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着伞、冒着雨,高一脚低一脚地踩着水漫村道,我到高速路收费站去打探消息。三四个工作人员聚在一起聊天,我问他们到底是啥情况、大概啥时候能通车。一个年轻女值班员不耐烦地说:啥情况,我们只知道高速路不符合安全通行条件,至于啥时候通车,只能等消息。我还试探着多打探一点信息,一个男的直接来了一句:只有老天爷知道啥时候能通!
闻见了话里话外的火药味,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想想他们也不易,大家都是“工具人”,为了那点养家的银子钱,在“上头”那里忍气吞声惯了,对着咱这问路的“下边人”,拿拿架子撒撒气、装腔作势显显威也正常。随即心里自我安慰一番,咱年龄大,别和人家孩子计较,过去在位子时也年轻气盛过,可能比人家还做作呢。阎王好见小鬼难求,和阎王挣究可能还延长几年寿命,和小鬼争个高低能有啥好下场。世事就这回事,你计较个啥,又能计较出啥!?
山头的黑云越压越低,雾罩子越聚越大,天空时而白茫茫、时而灰蒙蒙,一条线的大雨倾盆而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约下午4点多雨小了,我跟着几个老年人去河边看水,尽管雨住了,但由于雨时长、雨量大,村后边几条山沟里形成的山洪冲下来,肆意地顺着村道和公路到处流淌,杂物遍野,呛味扑鼻。公路上聚集的人不少,这时候路边饭店的主人开着装载机堵塞决堤口,因为水已经冲垮河堤,包围了他的饭店;临近公路的几家人,纷纷拿着各式工具疏通自己房前屋后的水路;也有一些不合时局的人,拿着电锯、拉着架子车,忙着抢占被水冲下来的杨树、木头。
此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大练”(河堤)垮了,大水进村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眼见洪水进村,我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跑,正在给病床上母亲“汇报”水情时,母亲说:咋闻见这么大的土腥味?我抬起头看了一下窗外,坏了,大水进我家院子了。我第一时间找钥匙挪车,到车前时水已漫过半个轮胎,第一下竟然没有打开车门,赶紧双手使劲拉开车门,水一下子涌进车里,眼见门子关不上,我赶紧发动车,左手拉着车门,一下先把车开到了东边一个地势较高的台阶上,转身往家里赶时,洪水已经没了膝盖,回到家门前时,水已经上了我家一米高的台阶。
时不我待,我赶紧问母亲咋办,她没有想到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就说:水一会就退了,你快关门,咱就呆在家里。母亲卧床八个多月,生活不能自理,一切都要靠人帮助。我说不行,水马上进屋了,必须赶快背你上楼。谁知我把母亲刚背起来,由于病魔折磨得她瘦骨如柴,胸口被我拉扯得疼痛无比,失声地告诉我赶快放下她,她不行了。我只好把她放在床上,一阵折腾后,她面如土色,大口喘气,让我赶紧上楼,她就呆在床上。此时此刻,我非但不能救母亲出门,又不能背着她上楼,自己眼眼睁睁地看着病床上的母亲,眼睁睁地看着洪水涌进她的房间并迅速上涨,泪水夺眶而出,一下子陷入了绝望之中,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的情景。
好在当时电话有信号之前,我已经和妻子、女儿、哥哥、妹妹相继通了话,告知我们的现状,让他们不要担心。挂完电话后,也许是没有了信号,也许是知道失去了依靠,我脑子突然清醒了,内心也宁静了下来,想着不能这样死呀,无论如何不能眼看着母亲才从病魔口中脱生、又让这个万恶的洪魔夺命吧!
不行,我不能呆在楼上,必须想办法求生!这时候母亲也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一遍遍地大声告诉我,赶紧给镇村干部打电话、给110打电话、给119打电话。我说:手机没有信号,电话打不通,谁都靠不住,谁也救不了咱。如果水再涨,就是再疼你都要忍住,我必须背着你上楼。母亲痛快地答应了我。其实,我一个人背着她能不能爬着梯子上楼还是个未知数,但必须试一下。如果上不来,那就把高椅子架在桌子上让老人家坐在高处。如果桌子椅子倒了,真的救不了母亲,那我就只能打开门冲出去在洪水中自保了。但这念头刚一冒头又很快被压下去,我这样做,自己苟活了,余生良心要受到多大的煎熬呀!
在纠结中度过了大概40多分钟,突然听到堂弟大声呼唤望着我,原来他是接到我哥电话,冒着生命危险,辗转涉水来救我们了。此时此刻,我赶紧下楼开门之际,如同开闸的洪水,一下子涌进来扑了我一脸。我们合力关上门后商量对策。他说必须出去,我说水太大不敢出去,他说土房不耐水泡倒了咋办,我说那你背着我妈我搀着你赶快转移。这时候,家里的水很深但比较平稳,我扶他背,很快背着母亲来到门前,我再次犹豫着问了一句“敢不敢出去”,堂弟说“这个时候不出去啥时候出去,开门”。我再次打开门时,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下子冲进来,我们两个都打了个趔趄,稳住身子后试探着下了台阶,当我的脚踏上熟悉的院子时,水已经漫过了我的胸口,好在水流比较平稳,我们很快就顺着水势转移到房子后边的安全地带。这时候我发自内心地对堂弟说:你比我亲兄弟还要亲,是你救了我和我妈的命呀!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哥哥把母亲接到他家照管,兄妹都让我先疗伤,照管好自己就是。可我至今不敢看、也不想看抖音、头条和朋友圈里有关洪水的视频和灾后的一片狼藉。这些场景,在我以前从政的一二十年里太习以为常了,但那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而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故。这次经历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不要奢望别人换位思考,不能奢求他人雪中送炭,毕竟人家经历你的设身处地,何来切肤之痛,何况社会又如此现实。
如今,眼前的洪水褪去了,但心里的洪水永远在。受此一惊,正如孩子说的“经历了一次生死”。每一次夜深人静时的回忆,每一次不情愿地向人诉说,尤其是旁人关于洪水和死人事件的话题,他们看似风轻云淡的当着故事在八卦,于我却是一次次如同洪水的翻腾和冲击,敲打着我脆弱的心灵防线,对现实的无力感时常紧紧地包裹着我。我明知道这些都需要时间,必须尽快让自己的每一天充实起来,往后余生,要懂得珍惜每个日升日落,懂得欣赏每次花开花落,懂得留恋每次擦肩而过。
道理都会讲,但感受天差地别。拥有当下才是真的拥有,感知当下才是最好的活在当下。哪怕感受的是痛苦,是委屈,是劫难,可毕竟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真实的体验,是别人都无法替代和感知的经历和成长。生命很珍贵,更值得拥有,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和明天会发生什么,未来永远充满未知数。抓住现实,感知存在,对未来保留一丝念想,再难都要坚持下去,就是人活着的全部意义,也是关键时刻让你坚持活下去的那一丝光亮,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作者简介:李向宝,男,生于1968年12月,大学文化,中共党员。曾长期在党委办公室和国企综合管理部从事文秘和管理工作。系商洛作家协会会员,商洛音乐协会会员,《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喜欢文学,爱好写作,曾有多篇散文在《商洛报》《华商网》《世界文学》《陇源文学》《旬阳人网》等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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