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姥姥的端午
文/鸿澜先生
自打小起,端午是要去姥姥家过的。我喜欢端午,不用去上学,还沾一身甜甜的粽子味。
姥姥会提前一个星期就给妈妈打电话念叨,叫赶紧带了娃娃回老家来吃粽子。
妈妈觉得小孩们回去了又不干活,光把肚子吃的滴溜圆不像事,往往都提前一个晚上就把我们领了去,指挥我们自己动手包几个出来。
包粽子用两个大盆,一个淘米,一个洗粽叶。
我们那里用的粽叶有两种,竹叶和槲树叶,放在太阳下晒干了,系成捆卖的,都被晒得没了脾气,褪去了绿色的自由,换了棕黑的斑点。
那时候手小,我们包竹叶的,妈妈、大姨和姥姥包槲树叶的。
一片竹叶可以包一个三角形的粽子,小小的,塞不了太多花样。妈妈老是想偷摸地在我的粽子里塞红枣进去,我很不喜欢,觉得吐核麻烦。我动手能力很弱,好几次包的可以收尾了,又被妈妈一颗红枣塞得往手心里刷刷漏米,就哭闹着叫姐姐来帮我。姐姐修长的手指有力量,能绕起细长的线将它捆绑结实。
槲树叶的粽子可以包好多种馅,用两片叶子包,一片向上,一片向下,夹了米包成一个卷。两个卷上下堆叠,用连根撕裂成细条的稻草捆好。手指轻轻薅起一条稻草边就能提起来,这样的粽子论提,一提是两个。
我不记得包粽子要多久了,只记得坐在小马扎上,把手插进淘米的盆里,让手指在堆叠的米粒中扎根,六月的凉意顺着手腕向上蜿蜒,晶莹剔透的水汽蒸在眉梢,冒出点点枝丫,长出几片顺着光线生长的槲树叶,带着时光的印痕,滑滑的,粗糙的,各有各的性格。
不仅仅是米,叶子也是有气息的,在水里呼出朵朵疲倦,带着夏天独有的浓郁,毛茸茸地,钻进人的鼻腔,爬过压实皱纹的额头,顺着发丝一路呵痒到脊梁。
比起粽子,我更喜欢姥姥和粽子、粽叶一起下锅煮的鸡蛋。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就算这顿端午的饭我不吃粽子,也要吃三个蛋。煮熟的鸡蛋蛋壳是棕色的,和晒干的粽叶颜色很像,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扒开蛋壳,凝固的蛋清也变了颜色,配合外面的衣服,微微染了浅棕。带了点粽叶的香浓,浸润在唇舌之间。
每次在姥姥家过完端午,我还要缠着妈妈装一盆粽叶蛋回家,代替上学早晨无滋无味的水煮蛋,粽叶的清香更让人心驰神往。
上了高中,我的端午假期时常就被书本压榨,短了再短。高三更可怜,只给匀了一个下午,教语文的老头看着我背不过的诗词,拿粉笔轻轻敲打我的脑门说:“丫头,成败在此一举。你要在十二点之前背过了,回去吃的是香喷喷的粽子,背不过有我在这陪你,你就等着回去吃粽叶吧。”
我知道姥姥不会给我吃粽叶的。
只是到了姥姥家粽子都在锅里煮熟了,也没有我下手包粽子的机会了。
我跑到火房里喊姥姥,姥姥被火烤的满头大汗,一边笑着迎我,一边把我往吃饭的屋里撵,说火房太热了,赶紧去里面吹风扇凉快凉快。
大学离家远了,我没法回姥姥家过端午了。六月份的天,和孩子们玩耍的性质高了一样燥热,我不敢让妈妈寄姥姥包的粽子过来。
我给姥姥打电话,说我要放暑假了。姥姥很高兴,问我想吃什么好吃的,姥姥给做。我张口就说,想吃姥姥端午做的粽叶蛋。姥姥听了一愣,随后抿嘴笑着答应了我,说我回家就有粽叶蛋吃。那天晚上我在床上激动地吧唧嘴睡不着觉。
不想回姥姥家的路上劈头盖脸挨了妈妈一顿熊。
“你姥姥多大年纪了,这么热的天,你让她给你煮粽叶蛋,不怕把姥姥累着?再说端午都过完了,上哪去给你找粽叶?”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确实做的有些过分,当时就跟妈妈道歉:“妈我开玩笑的,我不吃了,我这就回去和姥姥说,烙个过年吃的糕也行。”
“说什么啊,你姥姥赶着我跑了快全市的菜市场,把能买的粽叶都买回来了。”
“是么,唔。”
“妈,我两三年没吃上姥姥做的粽叶蛋了。”
空调打了冷风,朝屋里呼呼地吹。
姥姥把一盆粽叶蛋端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我嘴里塞满了刚剥开的蛋清,冲妈妈掐着腰,嘿嘿笑:“要怎样啊,哼,不许凶我,我有姥姥,姥姥保护我,姥姥最宠我了。”
“对,姥姥保护你,姥姥最宠你。”
姥姥笑着摸我的脸,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齿。
妈妈也笑了,伸手轻轻拍打在我肩膀上。
学校上完了理论课,安排我们实习去。姥姥趁着姐姐跟着妈妈回老家来,拿了她的手机给我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能放假。
“上班没有固定的双休呢,姥姥。也没有寒暑假了。”
“五一不回来吗?端午呢?”姥姥小心翼翼地问。
“说不准啊,我还要考研呢。”
“哦。”姥姥弱弱地回应着。
姐姐悄悄告诉我说姥姥挂完电话哭了,应该是想我了。
听到这话我只觉胸口钻心似得痛。
是啊,怎会不想念。小时候钻进姥姥被窝里吵着要和姥姥睡的娃娃是我;寒假结束,不想和姥姥分开的娃娃也是我;半夜在床上惊醒想姥姥想到哭的娃娃也是我。
我走出自习室,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风吹两片柳叶相遇在石桥,雨就要落下来。
我该回家去。
对,该回家去。我一定要回家去。
和同学调班周旋了许久,回到老家已经是端午后的工作日了。我也无法久留,在姥姥家就着粽子和粽叶蛋简单吃了个午饭。姥姥让我带几个粽叶蛋回学校去吃,给舍友尝尝。我数了二十个,姥姥又塞了几个让我带给妈妈吃。
舍友吃了我给的粽叶蛋,说:“其实就是水煮蛋的味道。”
我说:“才不是呢,你没有尝到粽叶和米香吗,蛋清和蛋黄都变了味道好吗。”
是姥姥爱的味道。
早晨,我来到自习室学习,打开手机看到姐姐发的消息。
姐姐说妈妈又给姥姥打了电话,跟姥姥抱怨端午节都过了,又做了这么多,都不知道给谁吃。
姥姥在电话那头笑,说:“做给我小外孙女吃啊,我小外孙女爱吃。”
我拿出一个粽叶蛋,磕在小桌板上。
自习室里都是奔向未来的人,很安静。
可我哭的很大声。
作者简介:
丁萌,笔名:鸿澜先生,济宁医学院在读,喜爱观察身边迷茫的同龄人。诗歌作品《愿你幸福》入选中国病理生理协会作品,《春雨》获2023年三亚杯金奖。现于Lofter连载长篇原创小说《云旋之声》《月满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