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维开【文(1)】
缅怀吴才根老师
2022年10月底,惊闻吴才根老师已于当月1日驾祥云西去,霎那间,脑海中四十多年前东胜美好而具有传奇色彩的求学生涯,宛如又褪去了一抹绚丽的光彩……
我是在完成了《小大由之,这幢教学楼是1977高考后锻造我们成才的熔炉》(后改为《这栋陋楼,何以使我们魂牵梦萦》)追忆文章后,托吴才根老师妹妹、我三十八年前同事吴秀丽老师转达我们迟到40多年的谢意时,才猝闻吴才根老师逝世噩耗的。我的文章,比吴老师驾祥云西去迟了23天。
呜呼,如果我能提早数月写此文,让吴老师生前看到四十多年前的学生至今仍在惦记他,聊添几分欣慰,那该多好——但愿吴老师在天堂仍能收到我们那份迟到的感恩。
我们是在非常时期以非常的方式迈入东胜这所非常大学的,吴老师也是在非常时期以非常方式在非常大学里成为我们非常老师的。正因为这些''非常'',才更值得我们像怀念兄长或长辈一样,追思吴才根老师。很多大学时期学生对老师追思,侧重于学术造诣和学业关怀,我要对吴才根老师追思的,除了上述这些,更重在他人格人品对东胜学子的影响和熏陶。
我们1977级高考上榜后,命运由火到冰(因招生人数少,左倾政策干扰等原因首录被刷)、又由冰到火(纠''左'',国家惜人才而补录)的首届大学生,命运起伏使我们更懂感恩。吴老师在我们命运否极泰来后,悄悄地进入我们的人生,对我们循循善诱和身体力行地感化,与我们亦师亦友。他虽是公共课老师,与我们接触密度不如专业课老师,但在我们心目中,他既是老师,又像兄长,他的人格与人品,堪为我们楷模。对他追思我感到很难表述,任何华丽浮夸的词句,我怕会成为对他留在我心中朴实敦厚和正直清纯的人格魅力的亵渎。
他刻录在我们心中最厚重的一笔,当属我们入学报到第一天接我们入学。记得1978年6月16日,一拨拨来自宁波城区外的学生,下了车背着铺盖行李走到车站出口,看到一辆挂着''宁波师专新生接送车''提示牌的中卡停着,一位面容清朗年近四十气质不凡的男子站在车旁,微笑着向扛着铺盖的学生招手——这车,这欢迎标志,这笑容,使我们心里暖暖的。这“驾驶员”热情地帮同学们在车上安置好行李,坐妥,再三关照安全事项,然后才坐进驾驶室,稳稳驱动卡车。
新生报到这一天,他一趟又一趟,往返于学校与宁波各汽车站之间,连停下来领受一句新生们谢谢的时间都没有……
报到后第N天(因记不清了)的政治课,铃声过后,挟着讲义进课堂的男老师,大家似曾相识,数秒钟后有人反应过来了:''驾驶员,那天接我们的驾驶员!''一阵轻轻的惊叫,很多同学看到的老师笑靥,与那天车站出口处驾驶员和善的脸庞对应重合了——大家一时惊呆,瞬间,教室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同学们,我叫吴才根,是那天开车接你们的……'' 吴老师自我介绍说,''我担任你们的政治课。欢迎大家!''
驾驶员——老师,非常时期非常班级非常第一课的非常开场白……
10月24日,我托吴才根老师的妹妹吴秀丽转达我的谢师之文,吴师母见文起情,托小姑转回一段怀念丈夫吴老师的文字,我才知道,四十五年前接我们的卡车,也是吴老师私人借来的,吴老师自告奋勇去接我们。这件事,吴老师在东胜路的师生相处中,根本没有提及,现在才知道了这个细节,不禁使我内心又涌出无以名状地感动,更体验到当年吴老师对我们这届学生的深情。
近段时间又从吴老师妹妹处了解到,吴老师党龄已有58年,他原是1962年宁波效实中学成绩优异的高中生,毕业考几何数学双满分,其他课门门冒尖,原是考清华北大的选手(吴老师自己的意向志愿是清华和上海交大),因当年台湾扬言反攻大陆,于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征兵早于高考,吴老师一腔热血,投笔从戎,成为军中一员,一年后入党提干。六年后待他转业(军队裁撤)回来,高考因文革而停。吴老师再考大学梦碎,被分配于供电局工作(开车),日夜奋战在电力抢修第一线,后有幸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是当年被推荐者中的凤毛麟角,经相关学科教授特殊学力测试后,特招入复旦大学。但那个年代一切都乱了套,他毕业后学非所用,复回供电系统,继续从事汽车驾驶,并协助企业做些行政工作。
1977年高考恢复,宁波教育局重新启动停了多年的高师教育,市局领导动员他到宁波师专任教,他欣然领命。我敢推断吴老师当时的心态:一是对自己因时代的特殊原因而无缘参加高考入大学深造一直遗憾着,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了高考,他愿意以成为第一届学子的老师,来弥补心中的缺憾;二是吴老师深知失学之苦,深深同情恢复高考后有幸入学的学生,用应召入教来呵护我们;三是痛心国家人才青黄不接,放弃电业系统驾驶员工作而入教育系统工作,其情怀类同于当年高中毕业投笔从戎。须知1977年知识分子政治和经济社会地位仍是很低的,教师的工资比不了资深工人,吴老师毅然决然''跳槽'',如没有以上情怀,是不可能放弃当时这种可以''领导一切''且收入在工业系统封王的社会地位的。
东胜路近三年学习和生活,吴老师平时与我们相处不多,以至追思他时才发现很少留下有纪念意义的照片,但没有照片,不能说明他留在我们记忆中的地位不重要,反之,回忆东胜岁月,脑子中最早涌出来的师长,吴老师总是在头几个,这也许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吧。他上课,与其说是''授'',倒不如说是有威望的兄长作''中心发言''。他的娓娓教诲像是兄为弟谕——哲学,政治经济学本身有晦涩难懂之处,他总能力戒艰涩,用宁波人通俗易懂的例子来诠释,从不见用过目前高校部分政治老师的''尖刻''语言,以激进博取众人喝彩,也不用流行的''歌颂''语以悦上级——吴老师朴实敦厚的课堂风格,折射出的是他的人品。
在讲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区别时,吴老师信手拈来一个很使人信服的例子:当时宁波师专三官堂本部正在大兴土木,砖头水泥大多由省里划拨,须到上百公里外去运过来,而三官堂附近的砖厂,却由数十上百公里外的建筑单位来运了去。这一来一去的“计划经济”,人人习以为常,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其不合理之处,因为长期的计划经济,大家已见怪不怪。吴老师因势利导,假设了一个新命题:远处的砖厂的砖,由本地“附近用砖单位”去用,我们三官堂学校附近砖厂造出的砖,由我们三官堂造校舍用,这样两厢省了大量运输费,如何?
命题一提出,一时人人心里''咯登''一下,敞亮了,但一下子又愤愤然起来:是啊,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不这样呢?
吴老师说:''同学们,这就是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区别之一……''
大家茅塞顿开,人人找到了知识的切入口。
吴老师好多课,都是以讨论方式开始的,有一次讲实践在认识论中的作用,他邀请了市委宣传部的同志,亲临学校,与学生一起,以座谈讨论方式,把哲学授课与时政评论结合起来。当时全国刚开始围绕上海《文汇报》登载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开展讨论,吴老师以学科专业的敏感性,第一时间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导到当时政治理论舆情的最前沿。
记得吴老师给我们讲了政治经济学的价值规律,有一次我和同乡同学袁金安在周六回家的路上,一路看到遍地都是农民在种植橘子苗。袁金安感叹说,你看吧,农民种了太多的橘子苗,违背了吴老师讲的价值规律,几年后会过剩的。果不其然,五六年后,橘子过剩,大批的橘子苗被当成柴禾割掉……
正是因为对吴老师讲的课感兴趣,师专毕业后,我报考了浙师大政教本科,继续进修。
师专毕业后,我与吴老师只在同学聚会时见过两面,也没有机会细聊,所以对他了解也不多了,但有两件事不得不说,因为这是我们偶然了解到的他人品人格的又一佐证:
一是1989年那一场政治风波曾波及宁波,宁师院也有学生卷入。吴老师一边出于保护学生,对激情难抑者以长辈之心反复劝导:“你们现在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吃用都由父母供养,说明你们尚无成熟的社会承责条件和独立生活能力,遇上麻烦,如何对得起父母?”一边带头敦促学院领导去保释已陷入被动的学生。不少领导和教师唯恐说不清楚而避嫌退缩,而吴老师却逆行而上,加入担保者行列……
二是吴老师平生看不惯有的人为评职称蝇营狗苟,在高校执教(宁波师专1984年升格为宁波师院,又于1996年并入宁波大学)二十多年的他,居然是在讲师职称任上退休的——知他者谓他心忧,不知他者谓他何求,吴老师是带着某种忧愤退休的——据悉,他上世纪九十年代只参加过一次高级职称申评,因没有为争职称而弯腰揖人,但又看不惯某些人走这样的路。吴老师痛恨这种风气,发誓从此后决不再申报,认为:''高校教师以教好书关心学生为本,弯腰得来的职称如嗟来之食'' ,后来尽管他的论文屡见于国内重点大学学报或国内重点学术期刊,早已具备申评教授条件,但吴老师愤世嫉俗,言出必行,真的不再申报,直到退休,一直只是个''有风骨的讲师''(同事评语)。
——吴老师尽管是讲师任上退休,但此讲师已非彼讲师,而是以自己的铁骨人格铸成的。在我们的心中,吴老师的''讲师''职称,比教授还教授,这一“讲师”名号,像一座富含金矿的高山,使人仰止。
我常想,一位大学老师,在与学生相处期,用自己朴实、敦厚、善良和正直的人格人品对学生产生深远影响,且透过学生,间接地影响学生的学生,辈辈相传,这就是师恩,就是丰碑。
吴才根老师,是永远矗立在我们心里的一座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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