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吴海涛以散文见长,新近出版散文集《雄安人家》。雄安正在紧锣密鼓兴建一座中国未来的现代生态城,是中国式现代化城市的高光样板,代表着中国国际在都市建设的方向。不过,吴海涛写的不是雄安的现在和未来,而多是雄安过去的乡村生活,儿时的记忆。他的故乡就在雄县,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现代雄安的一部分。他用自己永远不会忘怀的儿时记忆,一点一滴的描述着乡野、老街,老屋、土墙,古树、河流、小船、渔火,还有那片芦苇淀,写出了心中的故乡。作家一定要写到白洋淀的。春夏秋冬都写。不过夏天应该是白洋淀最美季节。在作家笔下也最为鲜活:“荷花淀的荷花,片大朵艳,硕大的荷叶,夸张地说,坐上一个孩子也不会倾斜”。“荡一条小船带上鱼鹰,跟上大人,采菱,摘莲,撬一片荷叶顶在头上遮挡直射的阳光”。“鱼鹰落在船上的竹竿上,一条锁链拴在船头,把式看着宽敞的水面,放开鱼鹰,鹰展开翅膀捕捉水下游动的鱼儿,紧咬在口中,用力地吞食捕捉的鱼儿,含在口中但很难咽”(《淀上风光》)。“童年生长大淀边,自然地练就了潜水的本领,脱去褂叉,跳入水里潜伏下去,淀面上翻起层层的水花,当浮出水面手里死掐住鱼鳃,吐出憋气的口水,捕捉到一条金黄色大鲤鱼”(《丈量故乡》)。“夏日,天空多变,急促的雨点打在水面,如大把大把甩下的铜钱,发出‘咚’‘咚’的响声。打鱼人身披蓑衣,头顶草帽,蹲在船头,手执钓竿,稳稳地盯着鱼漂”。“水鸟是不会怕雨的,雨注溅起的水花更振奋了它的飞行,它飞向芦苇丛中”(《淀上人家》)。在多篇散文中,作家不断地描写着白洋淀,勾勒出许多动人的生活场景,透着白洋淀独有的诗意魅力。可以读出,少儿时期的白洋淀印象一定清晰地留在作家的记忆里,而且永远这样清晰。可以说,白洋淀构成构成作家故乡情结一道最重要,也最触及灵魂的风景,没有什么风景能够取代白洋淀中心的位置。或者说,因为心中有白洋淀,故乡的记忆都苏醒了,都被激活了。作品写荷花、写菱角、写芦苇,写岸边的杨柳,写故乡的风光,都因有了这片富饶而美丽的水淀,才找到故乡的感觉。“那些事物在我心里是那么地鲜活。我的情感总是在荷花、芦苇、小船儿、鱼鹰中间游动”(《淀上人家》),总能让人闻到了白洋淀的气息,品味到白洋淀的味道。实际上,白洋淀印象也不知不觉构成了《雄安人家》这部散文集的灵魂——思想之魂、情感之魂和精神之魂。所谓的雄安人家,说到底就是白洋淀人家。顺着这个思路,作家写出了白洋淀周边的风土人情、乡村生活。《故乡咏柳》赞美了白洋淀在堤上的柳树,进而赞美一种乡土的品格:“它来得最早,只要探听到春的消息,它就在枝条上露出芽儿;它走得也晚,大地落叶飘尽,唯有柳叶,抓住摇摆的柳枝不愿脱落。顽强的生命不择土地,只要有水的地方就能栽柳为林,它从不选择环境,哪怕枯干的河床,潮湿的墙角,都是它生长的地方”。《淀上人家》写出渔家生活的欢快:“淀上人家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在笑闹和歌声中登场,织渔网。欢笑声不绝,却丝毫不影响手底的繁忙,抛着梭子那叫快呀,如鱼儿打水一样织着她们的梦想”。《西河大鼓》则写了故乡独有的文化:“西河大鼓源自故乡的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说书人最大的特点越是周围的人多,掌声越大,他越卖力气努力地演唱”。“白洋淀周边是‘戏窝子’河北梆子人人都会哼唱几句。周边三里五村的孩子,文要学写大字和珠算,武要练拳学戏”(《梨园童年》)。还有一些华北平原特有的农事,也写得细腻精彩。《乡土口诀》里,讲到每一个节气,农民们都在田里忙些什么,都总结在一连串的口诀里。《秋伴三伏》里写道:“抢收大田里的玉米,抢种小麦。玉米齐腰部砍倒,将秸秆从地里运到地边,码成伞状。腾地运粪铺肥,翻耕平地,打畦规垄,一切为种小麦作准备。大车穿行人喊马喧,一日不停”。《草木知已》写了乡村秋景:“柿子红了,模样儿美,胖胖憨憨的像女孩腴润香甜的脸,牵动着庄稼小伙憨厚的心田,果子象自家媳妇一样,瞅着如此可亲可爱。”“红在树上美,摘下来的晾在窗台,晾在屋顶也是美”。当然,老百姓日子也有难的一面。《老铁匠铺》:“桥南有一家铁匠铺,逢五排十的大集,点火起炉,抡起大锤打一些农具,熊熊炉火和富有节奏感的,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倒给小镇的集市增添了音乐感,给往来的小镇赶集的人带来了活力和快乐”。作品写出了乡村的暖意,也写出打铁人生活艰辛和苦涩。《故乡年集》写了一个“穷汉子集”。腊月二十八这个集子,有钱人早把年货办好了,不会来赶集。能来赶集的,都是一些日子不太好过的人家。富家穷家都得过年,这最后一集,就是给穷家备的,所以叫“穷汉子集”。作品写过年的欢快,也写出了穷人的酸楚。《道乔花事》提供了一个鲜为人知的资料——雄县的纸花占全国销量的百分之七十多。县城周边十里八村家家做花,被称为“纸花之乡”。其中老道乔家做的纸花质量高,“色泽艳丽,朵大瓣大”,更是畅销品,靠着扎纸花,他的日子很好过,也挣到了钱。不料,老婆死后,道乔不慎,被一个女骗子骗去了感情,也骗去所有的钱财。结果,企业破产,还负债累累。故事有劝教之意,却也真实折射出乡村存在的现实问题。《淮安人家》写景写事,重在写人。作家笔下的那些乡村人物很平常,却给人深刻印象。《驴儿记事》中的守村人驴儿,在大家看来,有些智障,但他一生忠于职守,任劳任怨,保证村子安全。过年燃放竹爆,点着了房子,是他第一个发现,冲进大火里救人,烧伤了自己的脸。夏天涨水,卷走小孩,是他第一个跳进水里,把小孩拉出水面。村里人也没特别记得他的好处,只是等他老了,“他的吃喝,村里人都供给,而且每月还有政府的五百元补贴。”好人有好报。《张记药铺》写老中医张怀壁,守望着这个小药店,治病救人。但“我”小时候并不喜欢他,还有些怕他,因此“我”最怕打针吃药。长大后,听到了好多真实的故事,才知道这个“温文尔雅”的大夫,一生救了许许多多人的生命,是医者仁心的大善人,也是乡村的保护神。《醉汉黄昏》写的是早年小镇上一个性格古怪,有点神秘的卖菜老人的故事。他种的菜很好,价钱也比别的摊主便宜。他不用称,全凭买菜人自己选菜,自己称菜,如实报个数给钱就可以了。别人挑菜,他在一旁喝酒,量不大,却喝得醉呼呼的。菜卖光了,他的酒也喝好了。打听以后,才知道怪人是个城里下放过来的大专家,在住宅边上开了几块地,自己种菜自己吃,吃不完拿到集市上卖。心情不好,就喝点酒解愁。有一天,他终于回城了,不久,出版了一本《农业蔬菜种植技术》,按着他的指点,农民们就能种出好蔬菜。这篇散文写的人物,让人过目不忘,应该说是用心之作了。应该高度评价的是,作家深情地赞美自己的母亲。所有的人都会赞美自己的母亲。作家吴海涛赞美自己的母亲带着白洋淀的乡土乡情,也带着乡愁,写出了华北平原一个普通农家女人的勤劳、善良、坚强和智慧,从而塑造出一个乡土母亲的感人形象。《雄安人家》这部散文集里,母亲这个形象的份量最重,超过了所有乡村人物,写得最美。《一枚莲子》就是写给母亲的一首赞美诗。作家把母亲比着白洋淀里一枚莲子,出污泥而不染,开出美丽纯洁的荷花,写母亲在艰苦生活里,顽强支撑着,养育子女的故事,突出了母亲坚韧的性格和善良的内心。其中有一个细节,母亲在集市上买棒子面回来,发现多了四十八元钱。在那个年代,这笔钱是个很大的数目。母亲冒着大雪,赶了二十多里地回集市,看到失主还在那里等待。母亲把钱还给了人家。一问方知失主等着这笔钱给家人看病。母亲心一软,加了两块钱,凑足50元。《母亲哲理》则写母亲读书不多,生活的道理却懂得很多,常常讲出一个普通农家妇女说不出的富有哲理的话。她劝儿女读书,会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说到种地掌握浇地用水,母亲会说“三月水兄弟麦,四月水子孙麦”;农事上还有“高低不过寸,寸水不露泥”,“麦田火里秀,还得水不干救”“立夏三天见麦芒,芒种三天见麦茬”等,都是母亲随口而出,见出母亲的聪明内秀。《茗听净莲》说母亲高小毕业,写得一手毛笔字打得一手算盘。母亲口念账,无人能比。她的聪慧,在乡里排得上号,远近出名。《子雌孵卵》写母亲带着孩子们养鸡,拿鸡蛋到集市里卖,补贴家里的生活,也孵出了一群小鸡,看着鸡一天天长大,还下了好些蛋,大人小孩都高兴,小院子增添许多热闹。但要让孩子们吃上鸡肉,母鸡舍不得杀,只能杀家里的大公鸡。母亲下不了手,只好花钱请人来干。孩子们吃得欢天喜地,她一口也不吃,还伤心了好些日子。母亲的爱是朴实的,点点滴滴的,一直温暖着作家的心。记忆的碎片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组合出作家心中的完整母亲形象。作家对母亲的充满深情,就象作家对白洋淀充满敬畏一样,二者在作品里,融为一体,互为关系,相映成辉。我们从母亲形象身上,感受到白洋淀迷人的气息,品出了白洋淀的美妙的味道。我们从白洋淀那里看到了母亲的神情,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体验到了母亲的生命。是不是可以说,母亲就是白洋淀;白洋淀就是母亲。如果能把二者关系化为一种爱的情感,那么,我们说,这就是乡愁。读《雄安人家》确实能感受到那逝去远去的一切,无论苦难还是幸福,无论欢乐不是痛苦,所有的爱恨情仇,已如过眼云烟,已化为情感的眷恋,变为隽永的诗意,转为浓浓淡淡的无法割舍的乡愁。由此,作品的思想得以深化,主题得以升华。怀旧是一种乡愁,知新也会是一种乡愁。《雄安人家》讲述的是雄安的老故事,但惆怅而美好的乡愁还在延续,融入了雄安每天都在发生的新故事。这些都是雄安独有的新故事,值得大讲特讲。听完了作家讲老故事,还得继续听作家讲述新故事。新故事同样有魅力,我们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