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紧急战备行动
文/王维佳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曾经是我们当兵那会儿的响亮口号,更是部队大强度高难度适应性训练的“极限标配”。特别是驻三北地区部队面临的主要对手长于寒区作战,而我军则缺乏冬季与强敌过招的实战经验。因此,每到冬季部队都要毫无例外地拉出营区,进行为期半个月左右的野营训练,通过年复一年走、打、吃、住、藏、联、修、救、供、管等课题的“一条龙”综合演练,提高部队严寒条件下的野外生存与作战能力,这既为作战任务所系,更是敌我情势所迫。
1978年初冬的黑龙江天气格外寒冷,和往年一样部队冬季野营训练正在牡丹江地区林海雪原中如火如荼地展开。一天,部队突然接到命令,要求中止野营训练,立即返回营区转入三级战备。这道命令犹如晴天霹雳,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使得本就紧张的野营生活平添几分神秘气氛。回营后军、师、团相继召开作战会议,层层传达部署任务,工作生活节奏按下了快进键,顿时变得快了起来。后来才知道我国南部边境有事了!按照中央军委“南打北防”的战略方针,部队分三个阶段紧张有序地展开了紧急战备行动。
第一阶段为动员准备阶段。从12月中旬开始,部队在完成现实的战备形势教育之后,立即进行开赴北疆前线的战备物资筹备。黑河方向是23军的主要作战方向,该地区也是黑龙江省最为寒冷的地区,冬季气温常达零下30多度,部队在这里生存作战将面临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从人员到装备都需要采取特殊的防寒防冻、取暖保温措施,否则就会出现枪打不响、打不连,车开不动、开不快,操作不灵活、不精确,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还会因大面积冻伤造成非战斗减员。再就是部队一旦进入防区后,为隐蔽行动,保存有生力量,必须在规定时限内人员转入地下、大型装备转入半地下,在不允许爆破作业的前提下冻土构筑工事,就需要补充大量钢钎、大锤、斧子、钢锹、十字镐等工具器材。还有粮、油、压缩饼干、被服、蜡烛等军需物资,该买的买,改领的领,该做的做,忙得热火朝天,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经过一个星期的火速筹备,各类武器弹药、物资器材全部补充到位。
第二阶段为临战训练阶段。
训练重点是如何对付坦克。那时候部队装备比较落后,除少数精锐部队达到机械化或半机械化外,陆军师以下部队基本都是半摩托化半骡马化,步兵营属重火器及弹药主要靠骡马驮运,进入阵地和转移阵地则全凭人抬肩扛。而当面苏军早在卫国战争时期就已实现摩托化和机械化,并积累了冬季大规模坦克会战的经验。我军在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面对当时先进的T62坦克复合装甲,普通反坦克炮几乎无可奈何,即使命中目标弹头不是打滑飞掉就是在钢板上留下一个白点,倒是不起眼的59式反坦克地雷在一次伏击中将坦克履带炸断,接着40火箭筒穿甲(破甲)弹击穿侧面装甲后其强大的高温高压气流瞬间在车内烧毁爆炸。为了不使这辆先进的坦克落入我方之手,他们炸开近两米厚的冰层将“乌龟壳”沉入水中。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在智慧勇敢的中国军人面前就没有想办而办不到的事儿。不过当时部队可没有现在这些无所不能的狂魔神器,只能是土法上马,人机(拖拉机)结合,七手八脚,几天几夜,以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战利品打捞上来。据说这个“宝贝疙瘩”为我军后来的军工科研事业曾提供过有益借鉴,至今依然存放在国家军事博物馆里。
用鲜血和生命从冬季作战中换来的经验教训,后来被广泛运用于部队“三打三防”训练实践,并总结出对付坦克的打、炸、阻三战法,自然也被列为临战训练的重点内容。打,就是根据40火箭筒、82无后坐力炮等反坦克兵器的技术战术性能,在不同地形、不同距离,选择不同时机、不同角度、不同部位,对敌坦克和装甲车辆实施有效攻击。炸,就是在敌必经之路上,采用埋设制式地雷或自制简易反坦克装置炸毁炸伤敌坦克装甲车辆,使其失去战斗力。阻,就是利用天然或人工障碍物(如“巨石阵”、冻土三角锥群等),或构筑反坦克壕、陷阱、崖壁等障碍,阻止或迟滞敌行动,为反坦克兵器创造有利战机和射击条件。打、炸、阻三种战法既可单独使用,也可相互配合,需要反复研练步兵、炮兵、工兵分队的协同配合。经过一个多月的突击训练,部队初步掌握了打坦克的技术战术,同时取得了一些技术革新和战法创新成果。
第三阶段为前出设防阶段。1979年的春节来得比较早,然而随着部队战备等级的提高,节日的喜庆氛围被异常紧张的备战气氛给冲得一干二净,大家的心思也早就不在过年上了。以往盼年忙年的稀罕劲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上上下下都在忙着“三分四定”,所有个人物品都要按照携行、运行和后留进行分类,谓之“三分”;所有作战物资都要定人、定物、定车、定位,谓之“四定”。最让人揪心的是每个人都要做好“光荣”的思想准备,或长或短写一份遗书放在后留的包裹里,以便随你的遗物一起寄回家中,现在想起来还真挺悲壮的,甚至有些令人动容之感,但在当时却显得是那样的平静而自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恐惧和畏战情绪来。
整个春节都在做出发的准备,春节一过各部队便从牡丹江、齐齐哈尔、哈尔滨等地,以铁路输送方式编组数十个列车梯队,向黑河方向实施紧急机动,行程400至700公里,卸载后转入摩托化行军和徒步行军进入预定作战地区,部队战备等级随之提至一级。这里位于小兴安岭山脉,以低山丘陵为主,兼有部分平原,冬季植被枯萎,厚厚的积雪填平了沟沟坎坎,使原本千姿百态的地形地貌变得单调而一览无余。部队最前沿与苏军仅一江之隔,所以一切行动都必须严格保密,隐蔽进行。然而,要在光秃秃、白皑皑的冬野里把一个军的几万人马和成百上千的大型武器装备藏起来谈何容易!
可是再难也要藏,总不能让对岸的瞭望塔成天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吧?于是一道命令从军部迅速传达到了每个士兵:3天内人员全部转入地下,大型装备转入半地下,并进行严密伪装,做到空中不见车,地面不见人。于是,在经过短暂而密集的地形勘察、现地明确作战任务后,一场坚苦卓绝的冻土构工作业在各部队悄然展开。考虑到敌我双方距离太近,为保密起见一律采取人工挖掘,严禁使用炸药爆破作业。要知道黑河属高寒地区,冻土层有两三米厚,挖不动,刨不开,一镐下去就是一个白点,只能用大锤钢钎先破壳,再一点一点向外扩、往下抠,夜以继日地轮番作业,双手磨出血泡也不能停下来,就这样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由小变大,由浅入深,凭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和连续作战的精神,硬是在广袤无垠的冻土地带,用汗水和鲜血筑起一道道坚如磐石的防御阵地及大量人员装备掩体。
随着南线东西两个方向作战打响并取得节节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北线将士的斗志,更加坚定了广大指战员不畏强敌、敢打必胜的勇气和信念。部队在不停地扩展加固工事,利用夜暗开展阵地练兵。首长机关反复修定作战方案,探索克敌制胜良策。然而,在武器装备敌优我劣的情况下,当时社会上普遍存在畏惧心理,担心一旦苏军在北线动手,我军势必面临两线作战、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北线部队很难顶得住敌人大规模坦克集群的密集突击。这种畏惧情绪曾一度在部队后方蔓延开来,更有别有用心者唯恐天下不乱,编造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在家属中传播,以制造恐慌,动摇军心。记得有家属在给前方捎信中问道:后方疯传有一个连队遭到老毛子“冷气弹”袭击,瞬间全连干部战士全都被冻成“冰雕”,到底有无此事?问得大家一头雾水,成了当时茶余饭后的一个笑料。彼时弥漫于社会的“恐苏”情绪可见一斑。不过从那以后再没了类似谣言,后方家属们一颗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并且更加理解和支持前方亲人们的工作了。团部每次派人下山送信,回来时不仅捎回许多信件,还有大包小裹好吃的“慰问品”,前方的将士们越发精神饱满地投身于练兵备战之中。
这次紧急战备行动背景之严峻、要素之齐全、时间之紧迫、任务之艰巨,都创造了和平时期之最。这一仗虽然最终没有打起来,但部队经受了一次最为接近实战的训练和考验,积累了军级部队严寒条件下成建制动员、远距离输送、预战场练兵以及指挥通信、构工伪装、后勤供应、装备保障等方面的宝贵经验和实用数据,有效提高了各级首长机关的组织指挥能力和诸兵种专业部(分)队冬季战场协同能力。在历时三个月的行动中,广大指战员熟悉了战场,了解了任务,锤练了意志,摔打了作风,更是涌现出了许许多多不惧强敌、不畏严寒、战天斗地、事迹感人的模范集体和先进个人。作为那次特殊行动中的一颗颗明星,他们早已被载入23军的光辉史册,永远镶嵌于我军历史的星辰大海,熠熠发光,辉耀后世。
至于当年苏军为何没有向我们发难,使我军得以集中精力于南线作战而无须他顾,这个问题只有到他们的军事档案馆里才能找到答案。不过以我之见无外乎三条:其一,迫于美国压力,不愿自找麻烦;其二,出于利弊权衡,不想因小失大;其三,面对中国军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远有抗美援朝一国单挑16国威名,近有珍宝岛之战失败教训,而眼下当面正是那个唯一与日英美苏列强交过手、赫赫有名的常胜之师23军,与这样的军队交战无异于自取其辱!也许这才是他们选择沉默的主要原因吧。
最后,以一首七言排律作结以记之:
紧急战备行动回眸
王维佳
恶邻挑衅想称王,惩霸防修赴北疆。
筑垒严看熊出没,戍边死守虎行藏。
天寒地冻官兵苦,露宿风餐斗志强。
爆破担心惊对岸,开刨费力耗时光。
身居朔塞寒风凛,心挂南关热血张。
夜暗纷纷钻地下,黎明悄悄见天阳。
后方捎信亲人惦,前线辟谣征士忙。
万马千军无反顾,虽无战火亦戎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