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诗九首
长安瘦马
在长安我喝醉了
我喝醉了,我喝醉了
那叫一个痛快
我到北门看一看,塞外的狼烟袅袅
就像我母亲拉起风箱正在做饭
我得快马加鞭赶回去
我母亲已经在泥土里了
我到西门看一看
公元前138年。我走呀走
我走到了火焰山。我翻过去
我没有回来,回来的叫做“博望侯”
我到东门看一看
这个好。灞桥垂柳。依依三叠。
我在辋川的林子里
听鸟儿问答,墨染山水
我到南门看一看
大雁塔靠着南山恹恹睡去
山上是雪,雪拥蓝关的时候
我在写诗,“太乙近天都”
我喝醉了,我喝醉了
那真叫一个痛快
百塔寺
眼见着他兴旺了眼见着他衰败了
南山下,天子峪口,三阶祖庭
我曾是香炉里的一抹微尘
一领灰衣苦修到黎明
太阳升起来了
钟声唤醒树上的鸟儿歌唱着这瞬间的美好
一千多年的修行,尘世仍然宰割着兴衰的血
那时间我只是一个小沙弥,黄昏的时候
我骑着一匹白马去把山门关紧。生怕外面的风
吹灭了佛前的烛
你修行得了自己,你修行不了历史
只剩下这一亩的佛音,在山脚下叹息
杜甫的少陵原
胎记,真的消磨不去
尽管随蒲公英在秋风里飘摇
一千多年了
你还是少陵野老
漂泊还在继续
还在唐诗里吞声哭泣
回不去的故乡总是让人叹惋牵心
炊烟袅袅,在天空中支离破碎
像以后的家国
可那时间,这是最幸福的时光了
妻子的唠叨和儿女的嬉闹
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还好呢
更多的时候是在想念
想念少陵原树上的每一片叶子
哪怕焦黄呢
到了樊川
长安瘦马
其实和长安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是他到了樊川这地界
就不走了
即便他他穿越了大唐,他也不敢来到樊川
到了樊川,平平仄仄,他写不出那些灿烂的诗歌
到了樊川,裘马雕弓,他射不中一只静止的兔子
到了樊川,桃之夭夭,他甚至不敢推开那扇柴门
到了樊川,佛音缕缕,他宁愿是寺门脚下的一粒沙尘
枉担负了一个诗人的名头
长安瘦马来到樊川,不敢拿出自己蹩脚的文字
只会让友人用照相机
把这大好的江山连同厚厚的历史
把自己放进去
题乾陵石人像
头颅都没有了,还在那站立
你是石头吗
守着那一弯冷月连土地都变成鹅黄
风沙裹挟着历史,你分辨不出真假
幸亏是块石头,砸碎了还有碎片缝接
我抚摸着伤疤就像看我手掌上的纹理
这一生在额头,沟壑纵横
把我的头颅借你用一下吧
你回到现在,我回到大唐
大雁塔一侧的盘槐
雁塔晨钟彷佛能够醍醐灌顶
将一生的修持累积在枝干,虬劲古朴
可惜不能普度众生
疼痛你是看不见的,煎熬你也是看不见的
你只看到南山下这一树古朴
就像人老了也会这样,饱经沧桑的智者
比如我死去的父亲母亲,他们脸上的皱纹
他们弯下去的腰身,会告诉我许多
他们煎熬了一辈子,我以及我的后代
还要继续煎熬下去
也会长成这古朴、虬劲的样子
看到人世间的欢乐继续欢乐
看到人世间的悲哀继续悲哀
与佛做邻居,看到的比佛都多
比如到慈恩寺里烧香的香客
他们在里面和在外面说的话不一样
在广仁寺里坐一会儿
我看见有几只鸟儿站在城墙上往寺院里面张望
我听见寺檐下一排风铃轻轻召唤
我在寺院里傻傻坐着
我的诗歌还有我的内心很难有这般柔软似水的时候
我听得见他们流淌的声音和风铃的声音一样舒适
好久了,我的思想和落叶一样焦黄
还有我握笔的手指
他们在喧嚣中焦黄下去
真暖和呀
这个下午冬日暖阳包裹着澄澈的寺院
我看见一对恋人挽着手走向那一排转经筒
古观音禅寺
迈过寺院的门槛心就静下来了
走到银杏树下心就肃穆起来了
与悟宣法师一番攀谈心就豁达起来了
佛音响起,寺院幽静
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悲,佛的光都普照你
沧桑或者颠沛
你总没有一千四百年漫长
佛缘,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一盘银杏树的果子,我小心的剥开一颗
就像剥开大唐、剥开漫长的历史、剥开世道人心
吃下去,我便醍醐灌顶
那玲珑的两个小灯笼,还有伸出的柔弱小花
我驻足了很久,或许这株灯笼花
便是我的前生
进终南山
大峪口有一道墙
灵光一闪
我们就在终南山里了
山峰分成两半
一半,菩萨在抛洒甘露
一半,尖刀刺向天空
山泉变成暗流
干涸的河道,躯体上摆放着石头
像骨殖。做了人世间的布景
一条小狗,突然跑来
它在前,我们在后
我们不走,它也不走
似乎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一条青蛇,穿过狭窄的山路
我们的世界瞬间都会化为尘土
低垂下来的山包
近处看,像老者的脸
远处看,像龙摇摆着咆哮的头
半山上的寺庙,木鱼响起
善良与邪恶履行各自的本分
写着“莫忘回头 ”的石刻
被枝叶遮挡了起来
作者简介:
长安瘦马,本名尚立新,读诗写诗兼做诗评,诗作和评论在《当代·诗歌》《星星》《延河》《诗潮》《绿风》《海燕》《草堂》等刊物发表。著有诗集《你的影子》获第三届长河文学奖优秀诗集奖,诗歌评论获《中国诗人》(第七届)2021年度诗歌奖•成就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