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池/文
一个人的力量,往往来源于他的思考。《行走中的思考》是汪贵先生退休后系列文章集锦,在追忆中思考,在思考中启示后学。
一
刚退休那段时间,他习惯地坐着公交车,照例去上班,忽然想起已然退休,中途下车,猛然意识到,人生进入回望阶段。回家后翻找资料、翻找记忆,回看回听回忆,思虑思索思考。再动笔已然不是简单归纳总结,而是对文字的重新组合,重新为曾经采写过的那些人和事找到新出路,重新审视行走中风景的别样情怀,为自己的所思所得安排座位。
充裕的时间、冷静的思考,激活博大内在空间,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有幸站在历史舞台最前沿,目睹并记录了一幕幕激动人心的新闻事件,在为社会进步摇旗呐喊的同时,自己也留下了些许足迹。回放过去,岁月如歌,万象在侧,创作激情再次被点燃。《行走中的思考》,是斗室之中的万水千山,芥粒之内的千峰万壑。
锥因尖而锐,刀因刃而利。宝刀用在刀刃上,再提笔已成为惊醒世人的闪电、响雷。言人所未言,提出与众不同的新思想、新观点、新招法,做到别具慧眼;写人所未写,选择重大主题,让稿件给人以别有洞天之感;美人所未美,充实的内容与巧妙形式的完美结合。并遵循身入与心入。因为身入是写好稿的基础,心入是出佳篇的关键。如果说这些新闻事件,是润泽人心的绵绵细雨,经过作者的再次深入挖掘,艺术点化,注入思想光芒。
二
“码字的人,较别人多了一份精神寄托。”汪贵先生的写作是快乐的,“每天往电脑前一坐成了一种享受。”“写作变成是对生命的营养和精神愉悦。”“当把想写的一切一切尽情表象出来,读后如醍醐灌顶,通体透彻,便有一种愉悦,一种祥和,一种悸动,一种安逸。”冯友兰先生曾说:“魏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汪贵《行走中的思考》向外发出警示,向内发掘着自己的深情。
当被问及缘何能长期保持旺盛的写作激情时,他的回答出乎预料:“爱。”看出我满眼的迷惑不解,他补充到:“你对你从事的工作,不爱,或者爱得不深,爱得不够,怎么能有激情呢?没有激情,又怎么能有思维的投入、行为的投入?没有全身心的投入,又怎么会有产出呢?”眼前这个头发茂盛、目光炯炯的66岁“青年”,让我着实为之赞叹。从他激越的眼神中我竟然穿越万水千山、40流年看到当初的那个14岁青年。这么多年的新闻工作,非但没有磨灭他一丝一毫的青春活力,反而打磨出一位更加意气风发的活力慧者。正是因为这份骨子里透彻的热爱,使得他永远保持着写作激情。艺术创作是创作者精神世界的投射,只有丰富的内心世界,才有精彩的作品。
三
他将喷薄的激情付诸笔端,妙语连珠,生出朵朵莲花。“这著名的青石梁乃至这条沟实在是造物主耐着性子雕镂出来的奇迹”,多深沉、多细腻;|“有了水声,便引来虫叫,引来鸟鸣,各种声腔调门细细地搭配着,搭配出一种比寂寞无声更静的静。”澄明意境;“你就被这种静控制着,脚步、心情、脸色也都变静,只觉得山谷抱着你,你又抱着山谷,还抱得那样紧密,逮不到一丝遣词造句的空间。”从心情到心理到心灵,整个人都静下来,被静俘获,被山谷抱得紧紧的,什么也不说,本身就是最美的诗词,哪里还有寻词遣句的余地。“如果在荆莽从中划开一条小路,一次次低头曲腰地钻出身子来,麻烦虽然麻烦,却绝不会寂寞。今天,分明走在一条足以容纳浩浩荡荡的朝山队伍的畅亮山道上,却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全部的喧嚣,光剩下了我们,于是也剩下了寂寞,剩下了惶恐。”如此的醒世、自醒,世间繁华三千纷纷而过,幸得此静美一隅清欢,幸甚,幸甚。
唯有内心的深情款款,才有这份心灵的恬淡安宁。喧哗之所以被听见,是喧哗背面巨大的沉默部分。以言知默、以言知止、以言而勘探不言之境,这是一个人澄明澄澈之后获得的观自在的大境界。正如著名诗人陈先发所言:“我们对抗虚无的武器只有两样:我们的卑微与我们的滚烫。”内观,自诘,对世界满怀真情,向内求取,世界更加广大而辽阔。
四
2007年11月8日,第八个中国记者节,是汪贵一生中最辉煌的日子,没有之一。这一天,中宣部、国家人事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国家广电总局、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中国记协授予汪贵等148名采编人员“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汪贵理着白岩松同款头型,穿着黑色条纹西装、白衬衣、紫罗兰领带,精神抖擞地站在等候领导接见第三排偏左的位置。“当李长春同志走到我下方第一排时,中国记协主席邵华泽指着站在第三排的我对李长春说:‘他叫汪贵,是河北承德人民广播电台的记者,也是这次受表彰奖励人员中唯一没有学历的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李长春握着我的说:‘祝贺你!祝贺你!’随后,刘云山同志也同我握了手。”(《“瞬间”记忆》)因为工作业绩突出登上领奖台的人并不会被一一关注,因为没有学历登上新闻工作最高领奖台,而受到了领导的特别关注,并且在当天晚上的CCTV新闻联播中露出这一画面,这是他独一无二的最高级别无字学历证书。
那天下午1时40分,汪贵做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物春秋》节目,直播时说:“坐下来读书是学习,跑起来读无字的书也是学习。”他是这样做的,才这样说的。
汪贵没有学历,初中没毕业就被选拔为公社广播员,这令他格外重视学习,学习伴随其左右。“自从当上小记者那天起,就把自己和别人的生产、生活等与写稿联系起来,并揣摩其中的道理提炼成新闻。” 他的学习方法独特而有效。
五
人师父母,父母对他的教育是全方位的。“仅上6年半学,初中还没毕业的我,就要到公社广播站上班了。打点行囊时,目不识丁的父母尚能掂出书的分量,硬是塞给我一本《毛主席语录》,嘱我:这是红宝书,好好读,以后用得着。”(《视“书”如父母》)父母给予的殷切希望,成为他的苦海慈航、长夜慧灯,指引着无数个黑夜和黎明。“书,像父亲,父亲有力量,能扛起山河;书,像母亲,母亲有乳汁,能润泽万物。”(《视“书”如父母》)
外师造化,向实践学。“孟家屋”,山连山,天连天,方圆数百里寻不到人影,但这里却生活着一对近乎原始生活的老人,60年如一日的护林、守林。冬天,汪贵去体验老人的寒冷;夏天,他去认识这里的蚊虫。每次进山都要步行10来个小时,自带米面蔬菜,和老人挤在一条土炕上,直到四进“孟家屋”,把两位老人连根带土的生活,原汁原味的采写出来。《密林深处孟家屋》承德电台报道后,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河北日报》《文汇报》、河北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20多家新闻媒体用大板块、长时段进行了报道。1998年,此稿荣获中国广播奖二等奖、河北新闻奖一等奖。还曾为写稿“五天时间跑了二十二个乡镇,一百多家企业、摊点。” 大自然也给了他源源不竭的创作灵感:“我的灵魂里有着父母的基因,是精神的,人格的,乃至于文化的,这高于血缘的基因啊,来自羊草沟这片土地。”(《守望羊草沟》)自然的鬼斧神工,事象的扑朔迷离,总能与他敏锐的新闻洞察力观相明照,心领神遇。
中得心源,向内求取。所有有效的学习都是对知识的领悟,“人之初、性本愚,只是后来靠谈书,才解疑释惑,慢慢开启智慧。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就是他阅读史,一个民族的精神境界取决于这个民族的阅读水平。”“不读书愚而可哀,只读书迁而可惜,读而后有作,作而出新,是大智慧。”(《视“书”如父母》)。内心的开悟明慧,使得他无暗不破,总能蒙佛接引。戒、定、慧, 闻、思、修,信、愿、行,三学三慧三资粮涵养着汪贵这棵文学常青树不断抽出新枝,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六
“白草洼的颜色是立体的,有层次的,是活着的,有情感的…特别是如丹的枫叶。经过风霜,枫叶就显得有光泽,有精神。枫叶如丹,不正是它同风霜博斗的战绩,不正是它的斑斑血痕吗?‘霜叶红于二月花’,经历了这个境界,才是真正的成熟,真正的美。人也是如此。”(《白草洼的颜色》)现在的汪贵已然抵达湛寂常恒的至高境界。
望着眼前这些经霜的叶子,想到它们经历怎样的岁月侵染,从初萌、嫩绿、葱茏到如今的火红,积淀出这份从容、淡定,深沉、凝重,褪去单纯,呈现多重复色。不见了花儿的那份慌张,独有这份枝头累累硕果的底气。老干新枝,安然、恬淡,沉潜到有勇气把心路历程里的那些缺刻坦然展示,是千帆过境之后超拔的大境界,是以一己之渺茫之薄弱,面向宇宙之无垠向往、对峙、最终的和解,是精神气象与心灵容量无比宽阔之后,纵横激荡之思的深海沉潜与近海打捞。
此时此刻,窗外枫叶正丹,柳叶正绿。或许到了秋天,大自然就能分出层次,分出轻重缓急。枫叶正红的汪贵,获得了独有的这份轻盈。人生“到了这般光景,不要竞技,不必争先恐后、日夜兼程,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既不为不可为,也不为不可求。”(《绚烂与平淡》)唯有放飞自我,抚慰一路奔波,慰藉心灵。宁静致远,致广大而尽精微,这个静,来自于他对人生哲学的深省,来自于他对生命深层次思考。波兴秋水净,洞彻远山明。期待这位文学“青年”,踔厉奋发,不断踵事增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