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3年8月)
和我一起读这样一首诗指南
动筷子时,能生吞的才叫诗。
你接受偶尔的异样,
但不执着于平滑。
有时候,你甚至以为是
尝到了大海的味道。
坐在火车上,你的想象比牛羊慢。
我知道,你一般去动物园
也不看龙:因为它比你更熟悉
栏杆的位置。风在那里,
你伸手,就可以给高原的心悸打分。
那里,灯光的缺乏正趋于完美。
有一点很重要,我想你明白:
冲向虚无抵抗阵线时,
你骑单车,而我骑的是马。
如果我说我有望远镜,
你还愿意把永恒当作跑鞋吗?
比喻来自午夜的失眠指南
有时候,生活恰恰繁茂于
一些毛发需要不断被修剪。
在那种时候,你对耐心的比喻
统统来自午夜的失眠。
睡眠的窄门,一般只容许鲸鱼通过,
那些被挡在门外的,就只能
抱怨自己的手脚太多。也就是
在那种时候,你明白了,再偶然的
重逢,也不能让童年在你身体里
尖锐地醒来:尖锐,你记得,
磨损于你第一次看见蜈蚣。后来,
我是说后来,它又磨损于鞋带
一样的蛇。这之间还有过
几次温柔的背叛,你记起它们,
就像在雾中吮吸冬天的指尖:
今天下雪了,你还要继续
用鹅毛来比喻温度的纯洁吗?
羽绒能划定寒冷的界限,但你能
保证不翻看四季的结局吗?
如果你惊讶于迟钝的完整,
昭示未来的比喻就变得像针。
要打破你的固执,就必须热爱
你的敌人:它们把缝隙无限放大。
它们有时是你清醒的生命线。
它们现在叫电话过去叫风。
把黄鹤楼写成一首诗指南
小时候,我应该也去过黄鹤楼。
我童年的房间,还有木头的小模型。
搬家时我弄丢了。枣红色的塔,底座很重。
武汉那座我没印象,但我记得它,
正如我记得烟花、三月和扬州。
有些东西,重到它可以很轻,
像你我身上背负过那些词,
像从前烟花点燃的二月,一转眼就过了。
剩下的火柴,我们用来点烟。
我还不知道黄鹤楼是多少钱一包,
三月就已经快烧到了底,口舌很烫,
脚底仍然冰凉。在这条你借给我的甬道上,
扬州是一块柔软的石头,而你的话,
让我相信城墙的背后的确还有墙。
你随便一指就是一座碑,有字的,无字的,
都挺拔得好像我从来就没有过故乡。
它们是雾也是扎进肺叶里的针。那晚,
你提议,要我把黄鹤楼写成一首诗,
一团阴影就逐渐拉长成形。它吞食
我看到的每一个灯笼,每个窗中
的剪影,从每个傍晚都偷走些金色,
直到今天早上,它的飞檐伸出了梦境,
刺破每一个我们吹大的气球。
种薄荷指南
你送种子给我时可能不知道,
它象征美德或永久的爱。这里边
有些张力,或者矛盾,刚刚好
就是夏天拿它泡水的味道。
它茎叶的纹理止步于回味的巧妙。
它的苦涩很克制,克制得
也有点苦涩,如果你的嘴唇
迟疑片刻,那么轻轻一嗅,
它的孤傲的确很醒脑。
它与气泡的结合擅长弹奏小调:
黑键上,手指一不小心
就跳过了五月,甚至
那些出汗的季节。它的休眠
难忍梦的潮湿而开裂。
很难说,在种下它之前,
我是否已决心做个不开花的人;
但没猜错的话,雨季过后,
每道绿油油的锯齿,都掩护了
花萼曾紧咬过的一些复杂的
逃跑。你知道,其实我不介意
一些土住进我的指缝里:
根须埋进花盆的碉堡,显得
好像整洁比失落还重要。
寻找踏水村指南
能做的,就是找到那条河。
它宽阔且湍急,即使那多半
是因为我年幼的瘦弱。
钻出洞子口,我们像一把
伸入沙河源的钳子,右手边的
牙科诊所,你第一次连根拔起的痛;
左手边,那被绿栏杆围住的——
朋友,你说是,那它就是,
即使水清得能看到河底的石头。
我记得的与你不同。
那个弃婴溺亡的下午,姥姥
给我一块拴着红线的玉,
让我至今不会游泳。多少次
在欲望面前我抬不起头:
道德,也就是我的乡愁,踏着水,
穿过雨后新起的浊流。它追逐
一只手的重量,它的神秘主义,
神秘于如今地铁开过春天,而母亲
曾经用春天抚摸过我的头发。
我记得另一座标志性建筑:
蓝顶水塔。真的,回家路上,
多少次,我在立交桥顶端瞥见
它和飞碟的短暂重叠——
而我又折叠过多少午后的彩页。
枣红色大门的背后,花园
用缝隙测量过我对海的渴望——
我窥视过我的一生:
门外,整整齐齐的海马部队,
每晚搬运睡去的人们。
牛津指南
牛津就是,有好多人
在天亮以前
拼七巧板。
七巧板就是,睡前故事里
没有了头的
玩具锡兵。
比喻是一头刚刚
告别驯化的小狮子。
小狮子就是,一个词
就只应该有
一个意思。
暗室的曝光指南
奇峰峻岭的意义不大,我更关心
攀爬的方式,目光的需要,
在向你接近的过程中,折叠
你胸前的断桥。和一场及时雨
浇灌我体内破土的弹簧:
玉牌在细节的腹中膨胀。
你不用红线捆我,
但古老捆绑我们的赤裸;
你透过针孔吻我,
五个脖子都很清瘦。
都伸长了胳膊,就好像
之前的孤独还能开凿
新的运河:我们描述它
如何从快门泄洪,你的四壁
正虚弱于成影的冲动。
我打开门就是山顶,
也就是那次我认出了你,
那一次,穿过漫长的相纸,
你出生的小镇,你笑着
在风铃底下显影。那列快车,
你走走停停的小臂,终于
铺直了我放学的小路:
逼仄的文具店前,我第一次
开口,我所有失败的画作,
当我把镜头抬向天上
我的第一次恍惚,蓝白
相间的你的忧郁是我的校服。
雨天的施工指南
刚刚,装修队,在楼上用锯子
卸下了我耳朵背后的半块
木头。今天雨大,它刚刚膨胀过。
所以我才说,一定有人也曾在你耳后
同样的位置,用塑料琴弓给狡黠
画上过句号。虽然它有点小。
午睡像不断损耗的香皂。显然,
你的失误,在于你撩起午后的散发时,
不小心透露了雨后翅膀的气息。
这里说的,是麻雀,也可能是白蚁。
我觉得这取决于新玻璃的透光度;
如果你不同意,那说明你比你
耳底的海草更耐得住寂寞。
一句题外话:麻雀和我们一样,
出生就习惯听云上的人打鼓。
比如阳台上的那两只,这一会儿,
像等待榔头的两颗钉子:暴雨
往往会引诱这样一种焦虑。就好像
等闷热褪去一切都会是崭新的——
怎么,你也不满足于我们身上的汗
都努力模仿油漆对明亮的模仿吗?
闪电以后,他们就要装射灯了。
在一种新材料的天花板上。他们
没介意过我是第一个入住。
下一步,他们还要抹白承重墙,
给浴室也装上新风系统。
我俩明白就行:就事论事,
其实是我们比他们还要在意不朽。
可能的世界指南
我已疲倦于营造如此的错觉:
你再见到我时,就好像
推开了两个紧挨的词。
你面对未知会且只会微笑
一次。为此,我在每座
你没去过的山前都装了扇门,
以便你用猫眼窥视
我生命中的花豹,
和它比礼貌还圆的斑纹。
我在半山腰放飞结论的气球,
证明我的确是来过;
我扔掉了所有的钥匙。寓意
失去了的你还能再失去
一次。所有曲折的小径都
通往你已被暗示过
瀑布倒流的意思。明白了吗?
起源于凶猛与汹涌间
幢幢树影的你登高的冲动,
才是实际构成了你我的虚指。
那么请接受这最后的致意指南
冲向虚无抵抗阵线时,
我骑单车,而你骑的是马。
天府大道两旁都已开满了花。
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春天,
请留意这反常的天气
缺席的雨;请脱下你已穿上的
惯性。请忽略四四拍的指挥,
以及他挥手时戴没戴袖章,
但不必收起迟疑的马蹄:
你固然有好的技术,但什么是
领悟,会决定你的节奏
能否在这强壮的春天放手:
你能不能赶上你遗忘的速度?
请对疾走而来的夜行人保持礼貌,
别告诉他你只是散步;
请试着对出墙的探头微笑,
绕过自己,再温柔于它的平庸。
请接受这最后的致意,
放下望远镜,坐上
今夜的跷跷板。
沈至,1998年生于成都。毕业于英国阿宾顿公学及牛津大学心理学、哲学与语言学专业。诗歌见《诗刊》《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江南诗》《草堂》《星星》等刊物。有诗集《寻找踏水村指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3年)。获2021年“诗东西”青年诗人提名奖。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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