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槿花想到的
孙文明
在城东公园僻静的山坡上,一树木槿花独自绽放着。我每天晨练路过,不免总会多看几眼。
比起国色天香的牡丹,争芳斗艳的玫瑰,千姿百态的菊花和冰清玉洁的芙蓉……今天的木槿花,素面朝天,默默无闻,真可谓是百花园中的“灰姑娘”了:既无惊艳的花朵,又无鲜亮的颜色,也无诱人的香气,自然欣赏者寥寥无几。
其实,对于木槿花,无论今人还是古人,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诗经·郑风》里曾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这里的舜华和舜英,就是指木槿花。显然,上古时期的人们更喜欢木槿花。
毋庸置疑,存在决定意识。想象一下,在注重农事的上古盛夏,绿肥红瘦,花事无多。当石榴还没从阿拉伯传到中国,荷花在南方的水泽里刚长出叶子,北方大部分地区常见的只有木槿。而自古用作篱笆院墙分界树种的木槿花却开得花繁叶茂,看起来清新养眼。此时迎娶美丽的姑娘,田野边红红白白的木槿迎风摇曳……用明丽清新的夏花木槿来比喻心爱的新娘,不是自然而然的吗!
到了唐宋,中国农耕生产力有了很大发展,人们对木槿花也由看重祭祀祈祷天神、界定土地院落、当作蔬菜中药等实用性慢慢转为欣赏,并添加了更多的主观意识。描写木槿作为庭院篱笆树的唐诗宋诗依然很多,但却有了另外不同的声音——
唐代刘希夷在《公子行》中写道:“愿作贞松千岁古,谁论芳槿一朝新。百年同谢西山日,千秋万古北邙尘。”刘希夷最早用木槿和松树做比,并突出了木槿花开一朝的短暂特征。
之后,唐代孟郊写下“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的名句。此话虽有哲理,叫人记忆深刻,却也让我愕然不己:孟郊出身寒门,他应该懂得槿花暮落也护家的道理。或许是久居繁华长安,所见之事、所经挫折,远他在比偏远封闭的山村更加刻骨铭心吧!
在我看来,木槿花,尤其是紫色木槿花花苞修长,慢慢迎着晨曦开放,有一种淡雅的仙意。到了晚上,绽开的花朵合拢,收缩成深紫色。不经意间掉落在地上,那种凋谢淡然优雅。更可喜的是第二天早晨,又有花朵不断开放。而白居易和元稹,却不喜欢木槿的这一特性,说它朝开暮落,无有常性。白居易说“薤叶有朝露,槿枝无宿花。”元稹说“不愿为庭前红槿枝。”共同的好恶,倒是奠定了两人一生的友谊。
并非所有人都赞同刘希夷、孟郊、白居易和元稹的观点。唐崔道融在《槿花》里说“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东风吹桃李,须到明年春。”木槿花不愿看到黑暗的晚上,所以她每天带给人们都是新鲜靓丽的花朵,仿佛每天都是春天。而你如果喜欢桃李,只能等到明年了,因为桃李的花期没有木槿花长久。有木槿花的地方,夏天也像春天,秋天也是春天——这是多么大气的赞美!
唐李绅在《朱槿花》里说“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每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这首诗写得是岭南的木槿,因为气候湿润和暖,一年四季都有木槿开花。他赞美木槿花的天然,不是因为春风才开才落,而是因为自己的浪漫初心。它的开落和别人无关,和春风无关,所以谁能笑话她?
我喜欢宋朝的杨万里,因为他有高官的眼界和豁达,又有农民接地气的朴实。他在《道旁槿篱》写道:“夹路疏篱锦作堆,朝开暮落复朝开。抽心粔籹轻拖糁,近蔕燕支酽抹腮。占破半年犹道少,何曾一日不芳来。花中却是渠长命,换旧添新底用催。”木槿花是朝开暮落,但是第二天总会装点篱笆如锦绣。每朵花都那么齐整动人。说花期半年那是少的,每天都可以看到木槿花新的样子、新的芬芳。木槿花就是长命花,每天去旧换新,用得着你说它短命?听,杨万里真是怼得痛快。只看花落,不看花开,都是目光短浅的人!
一样的木槿花,从上古时期,到唐宋,再到今天,人们产生过多少新奇的理解与幻想。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时代变了,世界变了,人们的审美观亦在发展变化之中。今人更是把木槿花朝开暮谢,诠释成了一段优美的花语:“温柔的坚持,只为让你遇见最好的我”——多么富有诗意的浪漫啊!正所谓:阅人无数,不如知己者懂你;赏尽千花,唯有三两枝惬意。每天晨练的我,再去欣赏那树木槿花开,渐渐地品出了其中风情万种的韵味。或许哪天清晨,我也有幸遇见美丽端庄的花仙子……但愿我与她的坚持,都能让美梦成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