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可怜的一分三厘菜园地
房思春
立秋前几天,老家邻居大哥,让人捎信道信的给我,说是我的菜园地荒透了,要我赶紧去除草,就要种白菜萝卜了。
正值天气炎热时候,并且不时地来一场大雨,我只有等待时机。等待天不下雨,地里不再泥泞,天不太热的时候。归根结底就是给自己的懒惰找点理由。可怜的一分三厘菜园地,年年不计前嫌的向我奉献着,可我却总是冷眼相待,不管你的荒芜、死活。幸好菜园地不会说话,要是会讲话,就会历数我的罪状之种种;否则我将会无言以对,满心惭愧。
这一分三厘菜园地,它的来历就颇为可怜,是上个世纪改河造田的产物。

1975年,黄庄人民公社东岭千亩大寨田整治结束后,第二年就开始了改河造田大会战。把由东北西南方向的河道,改为沿东岭根南北方向。这样缩短了河道长度,在老河道上垫土造田。东岭根一带,是一片菜园地。为了疏通河道,就把菜园地全部挖掉,把挖出的土,垫在老河道上,就形成了现在我们的菜园地。
改河后,多造出了200余亩地。有一部分划做菜园地,每家每户分到的菜园地比从前多了,可却是拿了秫秸倒腾了杆草。新菜园地底下全是沙滩,上面也就三四十公分的壤土,一镢头就可以刨出白花花的沙子。不仅漏粪、漏水,还说旱就旱。最初夏天雨水大的时候,明水走新河道,暗水却仍然走老河道,菜园里都水汪汪的,根本进不去地。无论怎样巴结,总是不尽人意。
当时,农业学大寨运动如火如荼,人们怀着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梦想,向山川河流宣战。人们开山凿坡,修造梯田,改河造地。刻板的模仿,盲目的、不切实际的开发,结果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1978年夏季,雨过水涨,吴家沟倾泻出来的水,横冲直撞,一头撞在本来就不甚坚固的河堤上,造成河堤坍塌30多米,河水沿老河道一泻而下,导致老河道上的八十余亩地庄稼、蔬菜绝产,我的一分三厘菜园,自然在劫难逃,被横扫而过。
2018年,因昌务水源集团有限公司埋设输水管道,正好东南西北向,从我的一分三厘菜园地经过,因此来了一个破肚开肠,几十厘米土层下面的河沙又被翻腾上来。
堵物思往事。面对那曾经熟悉的白河沙,不禁使我想起了从前的老河道,想起了那宽阔的沙滩,想起了那清凌凌的河水,想起了它曾经给我带来的快乐时光。原来我那逝去的不可追回的少年,就在这薄薄的土层下面。
从前的河水,是可以饮用的。一个夏天,我曾经多少次在沙滩上玩耍,早记不得了。我们在沙渚上玩渴了,随便就地挖个浅沙坑,在其下方再挖一个,使其相连通,然后用手不断刮泼下面沙坑里的水。上面沙坑里的水就会迅速的流向下一个沙坑。不一会儿,上面沙坑里的水干净透亮了,于是我们就俯下身子,一顿牛饮。水喝到嘴里是凉凉的、甜甜的。
玩累了,就到河岸边的杨树林里玩上一会儿。茂密的枝叶,把炎炙如烤的阳光阻挡在了外面,地上只是偶尔有花花达达的太阳光斑点。满树蝉鸣,满耳蝉声。我们在沙地上寻找像酒盅大小的漏斗状的沙窝,里面有一种小虫子,我们把它叫作“幺幺狗子”。后来才知它学名叫蚁狮,它们在沙滩上,通过制造一个漏斗形状的陷阱,来捕捉蚂蚁等小昆虫。我们找到漏斗状的沙窝以后,会用小手指去轻轻拨漏斗边上的沙子。一边拨,口里一边说着:“幺幺幺幺狗,你不出来我不走。”
不是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手拨沙子的震动,使它感觉有什么猎物进入了它的领地,它就会从沙里钻出来。一身的保护色,颜色和沙子差不多。不大,也就有绿豆大小,很少有黄豆大小的。就轻轻的将其捉了,然后用头发栓了,一头用手牵着,将其放入其他的漏斗状的沙窝里,躲在沙里等待猎物的蚁狮,不知是计,就会钻出来。
那漏斗状的沙窝,大大小小,不一而足。大的沙窝里面,定有一只较大的蚁狮;沙窝小的,蚁狮一定不大。因此,我们专门寻找大的沙窝。
没有见过蚁狮怎样制作沙窝,但却被沙窝的精致所倾倒。沙窝无论大小,都很规则,标准的漏斗状,内壁沙粒精细,所以看上去非常的细腻、光滑。小小的身躯,能制作出如此精美的形状,简直不可思议。肯定是费了不少功夫,是凭着不懈的努力才制成的。这不禁使人想起“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道理。
输水管道埋上复原以后,我这一分三厘的园地,算是元气尽伤。种了几十年,土壤的涵养一下子荡然无存,里面多了的是沙子和石块。本来就浅薄,现在变得更通透了,漏水又漏肥。天还不旱,里面的菜已经旱了。加之近几年,地下水位下降,地头的水井也开始瞪眼朝天。我的菜园地,变得可怜巴巴,有心无力起来。
从前,菜园地都是父亲种着,我从没为此操过心。一年四季,从种到收,也只有到收白菜萝卜的时候,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会帮忙运一下。特别父亲退休以后,更是倾心于此,把菜园种的风生水起。白菜、萝卜、芸豆、茄子、辣椒……应有尽有。从翻地、起垄、栽种、施肥、除草、浇水,父亲从来不马虎,精耕细作,认真管理,所以,无论哪一样蔬菜,都长得比人家的要好。
菜长好了,必遭人觊觎。父亲种的菜好,众人都看得见。按理说,菜只要长到差不多,就可以收着吃,这可是自己说了算的事。然而父亲不是这样,无论菜长势怎样好,都要等到了时节,统一收获。平时拔点菜,他总是挑最孬的。每年的白菜、萝卜,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都长得格外好,过往的行人见了,没有一个不说好的,父亲常常因此心满意足。他去菜园里拔菜,看了又看,就是舍不得拔最好的,最后捡着不成样的拔了回家。可等到第二天再去菜园的时候,那些长势最好的白菜、萝卜都不见了,早就让那些不嫌好的人给拔走了。父亲为此总是唠唠叨叨的遗憾好几天。
父亲是一个勤劳的人。从小能扛动锄头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去大桥岭上种地锄草,夏天,又累又热,实在受不了,忽然之间,不想干庄稼活了,就想上学,那年父亲十三岁,是我初中毕业的年龄。
当时不管我爷爷反对不反对,就抱着板凳,去了学校。当时收学生的开学季早过,老师不让进教室,他就站在门口听。老师赶也赶不走,父亲只有一句话:我想上学。后来,李之修老师看到父亲是真的想上学,就收下了他。父亲学习很是勤奋。1960年初中毕业后,考入沂源师范学校,后来因为国家困难,师范停办,二年肄业回家,又在村里干起了民办教师。1966年转正,成为一名公办教师。
1983年分田到户以后,父亲就把工作之外的时间,全部用在了种庄稼和种菜园上。当时,在东岭大寨田分得了二分四厘地。是说旱就旱,说涝就涝的那么一块地方。虽说地势在高处,但是当年整大寨田的时候,都把表层的熟土扒去,填埋进了深沟里,只留下千年未曾动过的底层板结土层,根本不渗水,也不保水。所以,雨水多的夏季,里面就水汪汪的;要是久旱无雨,土地就板结变硬。不好收拾,也不大长庄稼。一年到头,只种一季地瓜,也是打着有或无,可地里的茅草却异常的茂盛。如果不把满地的茅草弄干净,是长不好庄稼的。我在父亲的带领下,硬是用了两天多的功夫,把二分四厘地里的茅草深挖了一遍。清理出来的茅草,运了两小车,我的手上是十几个血泡。
到了这年秋天,父亲开始学习扶耧耩麦子,我和三叔、大哥等人拉耩子。我的爷爷在一旁指导:地头落耩紧三摇,脚要走八字,到了地头慢三摇。耩第一块地的时候,还有些别别扭扭,到了第二块地,就很顺当了。
到了第二年麦收时节,父亲又开始学习扬场。虽说是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但是不学怎么能会。父亲就是凭着一股执着劲,学会了扬场、耩麦子等农活。不用求人,凡事自己干。
1993年,我为了参加民师考试,复习课程两个多月,父亲一人收麦、运麦打麦,我没有伸手助一臂之力。1998年,60岁的父亲退休。无论是庄稼地,还是菜园地,都是父亲经营着。我也就当起了甩手掌柜,不闻不问。
自从父亲80岁以后,行动困难,干不动了,我才开始接过他手中的锄头,亲手种植菜园地。
到了这时,这一分三厘菜园地,已经成为我家仅有的土地。从前的庄稼地,已经陆续被征收占用。1995年,黄庄镇开展“公路建设年”活动,乡村公路建设全面铺开。因黄新路的修建,大汶河边的半亩两季田被占用。1994年,村里要连片建蔬菜大棚,我承包的1亩地,在规划区内,必须建蔬菜大棚,可是我又没时间、没精力,后来只好转包他人建了蔬菜大棚。1998年,镇上在南坛建起自动卷帘式高科技大棚6个,每个大棚占地1.2亩,3分玉米地,被无条件、无补偿的征收占用。东岭大寨田仅有的几分地,也因为济莱高铁东站下一步的建设,或将被征用。
到那时,这一分三厘菜园地,将成为我最后精神栖息的家园。将成为我还是一个农民的唯一见证。
自从我开始经营这一分三厘菜园地,自然是懒人懒办法。来简单的,春种土豆、秋种白菜萝卜。种多了吃不了,就一半种菜,一半种庄稼。
今年春季就种了一半土豆,另一半种了花生。种上土豆以后,天气干旱,没有下过一场雨。地头上的水井早已干涸见底,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土豆被旱死,这可是半年的桌上菜。正彷徨无计之时,好心的邻居大哥,看我浇地困难,就让我从他的电灌泵上接水浇了一次。久旱逢甘霖的土豆,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再后来,眼见老天还是把眼瞪得死死的,我再也不好意思麻烦大哥,正好溪水河河堤的修筑结束,河里还有水,我就从溪水河里抽水浇了两次。
土豆的这一生,短暂而悲惨。除去浇了三次,其余的时间,都是在阳光的炙烤下,半死半活过来的。我惭愧,我可怜土豆,虽然生活的艰辛异常,却还是没有辜负主人的期望。
六月份收了土豆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菜园地。期间连续几场大雨,地里的草疯长起来,草深没膝。
父亲经营菜园地的时候,这种情况是绝无仅有的。他会时不时地去园里看看,一旦有草,就会抽空清除掉。前几年,父亲不去菜园了,还经常提醒我,该除草了,该翻地了,该种白菜了,该去……父亲说,我从不反驳,都是一口答应,但是似乎也从来没有按他提醒的落实。知子莫若父,父亲知道我一贯的懒惰。自己已经干不了,见说也是白说,现在已经从来不再过问。
如今,到了我这,菜园里长草,已成为常态化。只是可怜了这一分三厘菜园地,生不逢时,遇人不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