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早点与老李聊聊

彭  彬

      老李坠楼了！

      去年春节前，上班时段，他从自己的四楼办公室窗户跳下去的，他的办公桌紧挨着窗户。

      我是在近七个月后，即2023年8月17日才偶然听说的，被震得目瞪口呆的。问了几位他生前的好友，都说莫名其妙，谁也不敢相信是真的，也不知道到底为了啥。

      老李刚过知天命之年，在一家民营钢厂任煤炭部科长，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了。他身材高大魁梧，一米八几，二百多斤，典型的山东大汉。他说话慢条斯理，爱抖包袱，极具幽默感。他家境也不错，女儿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听他的一位老领导讲，坠楼前一周，他们老乡棸会，他还有说有笑，忙前忙后地张罗，酒也喝了不少，没半点异常。

      网上，经常看见跳楼的新闻，有当官的，有发财的，也有当网红的，绝大多数都是抑郁了。普通百姓似乎不多，真假不好讲，可能传播没啥价值，被写手忽略了。老李属于这类，但他的同事们，还有老婆孩子，都说他不是抑郁，从没听他说过类似“不想活了”等厌世的话，更没见他吃过治抑郁的药。到目前为止，还没一个人，能证实老李抑郁过。

      无征兆、无厘头地跳楼，老李是我身边，第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物。现在猜来，该是焦虑过头了！国人喜内卷、易着急，焦虑普遍存在。焦虑症是一种常见的心理障碍，表现为在日常情况下的过度担忧和恐惧，干扰日常活动，难以控制。老李没明显症状，可能与长期当小领导有关，城府较深，自控力比较强。深藏不露未必是好事，对外得装着端着，压力情绪不能释放，只能掉头逼回内心，在更进一步的焦虑中煎熬，一直绷着的弦那天不知碰上啥诱因，终究还是断了。

      2022年八月份，在办公楼里碰到他，他还说要陪我吃午饭，因临时有事，又一再道歉陪不了了。好几年没见面，都遗憾得很，真要喝起来，必是一醉方休，趁机好好聊聊，说堆知心话。说不定哪句话，能触动到他，或许能断了他轻生的念头呢！

      先聊聊大势。商场如战场，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口罩几年，大环境不好，经济下滑明显，钢铁行业普遍亏损。他所在的钢厂，曾以成本最低而闻名遐迩，现在也不赚钱了。老板肯定着急，直骂下面不努力；下面干活的，日子更不好过，肯定鸡飞狗跳。遇到风口，笨猪也能飞上天；反之亦然，困兽犹斗，斗来斗去也摆不脱“以头抢地尔”的命运。

      想起2008年金融海啸，我所熟悉的稍有名气的航运公司，几乎无一例外，如秋风扫落叶般，全都破产倒闭。所在的钢厂一样巨亏，不得已改精料为经济料，还专门成立铁前攻关组，想降低成本。我在组里折腾一年多，是在厂里干得最辛苦的时候，可以说殚心竭虑，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可涛声依旧，照样亏损，照样挨骂，甚至骂的更凶。记得一次在办公大厅给客户打电话，说济钢都快关门了，不要再闲扯淡，骂对方太拖拉。不料，整天悠闲坐在对面的同事，愤然站起，指着怼我，说不该骂人，更不该说关门，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挂了电话，尴尬坐下，憋屈死我了，可能他在怪罪我乱来，想让济钢关门呢！干活落不落好，得看运气；运气不好，累死白搭不算，还会落埋怨赔了名声。

      再聊聊职场。老李办事有能力，领导也赏识，2006年就混上处长助理，不知何故，几年下来又降回去了。脑袋正常点的人，都会心里别扭，见不得曾经的部下变成上司。比我还惨，我是起步早，却原地踏步，眼见着部下一个个起飞。时间长了，我就习惯了，不求官场上进，只愿把事做好。

      有位当大官好友，替我着急，说被人指挥与指挥别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还是后者有成就感。我说官场高危，也不好混，欺上瞒下或媚上压下都很折磨人，还是干事的小官自在，至少人格独立点、灵魂自由点。辩论了快一个钟头，谁也没说服谁。讽刺得很，这位官迷后来翻车了，如同魔法穿越，副厅干部摇身一变，成大头百姓，令人唏嘘不已。况且，混官场不仅得有能力，情商智商政商都得高，更得看运气。听说不少想当官的，都在家供着菩萨，保佑有好运气；也有事事都要抽签卜卦，运气好才行动。

      也可以聊聊孩子。大国博弈，许多央国企明文不接受海归，经济又是下行周期，他女儿的工作肯定难找。大钱花出去了，却难见回报，好像做生意亏本了，心情不好很正常，会悔不当初。习惯了漂亮国的女儿，个性和独立性都强，与父母间的代沟会拉大，对国内对家庭也有个适应过程。此情此景，当家长的往往会生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慨。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大不由父”，这些俗话都是很有道理的呀！况且，进不了央国企，未必是坏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十几年前很多人还不愿做公务员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要急于逼女儿找工作，得慢慢适应慢慢选择。工作是双向选择，不能太执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行业变化有时比翻书还快。

      当然，还有许多话题可以聊。这些年，彼此都遇到不少事，变化都不小，但不是微信好友，见面聊起来会没完没了的。“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想面面交心说透是不可能的。“从简单到复杂，是前半生的阅历；从复杂到简单，是后半生的修行”，老李，我们都到了后半生，是不是该追求简单了？化繁为简，我们可以集中力量办难办的事，譬如，能不参加的酒局就推掉。这样，就会减少不少麻烦，焦虑自然就会少得多。行动是打败焦虑的最好办法，当你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把手头的每件小事做好；当你不知道怎么开始时，就把离你最近的事情做好。

      老李，这几句话也很重要，焦虑的时候能用上。1、地球离开谁都会转，自己远没想象的那么重要，天塌了总有个更高的顶着；2、时间能化解一切，它是天然的磨合剂；3、存在是合理的，世界和自己都不完美，要学会接纳；4、人间自有天道，顺其自然就好，知足常乐；5、底线思维，坏事坏到极处，反而豁然开朗，远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 静生定，定生慧，慧至从容”。 现在社会太浮躁了，让内心宁静的确难。但人生在世，不就是克服一个个的难事吗？这才是生命意义之所在。在我看来，老李，你向来比我从容太多，你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松弛感。阴差阳错，你怎会，舍得如此世俗繁花，毅然决然，纵身一跃呢？

      百思不得其解。老李，真后悔，过往聊得太少了！今天，以文寄思，愿你在天堂，不再有愁事，做到真正的宁静、从容。

写于2024年8月8日

      彭彬，湖北随州人，定居山东济南。重庆大学电气工程学士，南京大学社会学硕士研究生同等学历，高级国际商务师。在济南钢铁厂工作二十余年，后辞职下海。爱好读书写作，独处散步。散文《车窗后的父亲》、《母亲的最后时光》、《洗脚》等多次在自媒体全国征文比赛中获奖。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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