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旧时光
文/覃向军
一
说起小镇上的原住民,屈指可数,三毛一家应该要算上的,陈民洲一家是算的,覃辉一家也是要算上的,王二癞几兄弟也要算上的,起初是不到三十人的样子。其他的似乎都是为了生活,后来搬到小镇上的。
说是小镇,也是算不上的,以前有公社,后来改为乡政府,在王二癞几兄弟后面的小山包上,供销社、粮店、邮电所、电影院什么的一应俱全,之子拐,从王二癞家嘴上到祠堂嘴,一袋烟的功夫就能走完整条街。一条小溪从马垱口水库弯弯曲曲的流下来,周家峪有股水汇合,但水不大,涓涓细流吧,经马垱口、南岗上、雷家、陈噶里、小学、中学,到场上,流入澧水。
每当赶集日夜幕降临时分,电影院墙外的高音喇叭就会播放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放一段音乐后,就会插播一段今晚播放的电影名字,武打片《少林寺》《武当》什么的,我们顶多是听。
有一次,跟着几个半大后生儿屁股后头,想混进去,奈何身高超过了门边墙上粉笔划的两道杠杠,一米线、一米二线。我是要半票的,抠摸着在裤子口袋里低头扭捏了半天,是没有结果的,也是不可能摸出小角票或是银阔子儿的。挖毛屎果果儿、三步跳儿、蒲公英什么的晒干了是可以兑换点儿小票的,那也是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在夜的掩护下,躲在最外面的石头窗户上,哈不能老待一地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放电影的是三个人:一个叫卢全的,一个叫张家厚,哈有一个记不得名字了,都不是善茬儿。总能在你看的入神时将你逮个正着,抓到你的腿子往下拖,不管不顾的,轻则哭鼻抹泪的,重则鼻青脸肿、身上伤痕累累的。抓住一次是订了一次记性皮儿的,管个十天半月的。也不敢给大人说,弄不好哈有餐饱家伙什儿背。
有时,电影院也会上演阳戏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类的节目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那不是吹的,咿咿呀呀的唱练做打,一台戏下来,我是早就到八觉里了,多是爷爷捏鼻子弄了好半天才朦胧惺忪的,捏着爷爷的衣角,跟在屁股后头屁颠屁颠的回去了的。最喜欢的是六一儿童节,一个下午不读书,都挤在影院里,看免费精神大餐的,一口气儿放个两三部,我们是欣喜若狂的。都过去了好多天,哈在比划着电影里的动作,有几个调皮胆儿大在课堂上练上了,老师也是用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的。
赶集时,牛场上最热闹的,牛场建在一长二三十米宽七八米的风雨桥上的,熙熙攘攘的,挤挤哒哒的,有时连口针都插不进去。看上了,掰着牛嘴看呀瞧滴,屁股上拍一巴掌,就算成交了。边上哈有两个剃头担子,一个叫摆子松儿,一个是树青大爷爷,两人是师徒关系,手艺都十分了得,有时来了兴致,散场收摊儿了,是要下馆子呡上二两的。三毛理发店也算得上小镇上的老字号了,童叟无欺的,这个小镇上的逸闻趣事多是从这儿溜出去的。修面的功夫是现在的时代小青年赶不上的,剪完头发,摸哈脸上,溜溜儿光滑的,管个个把星期是没得问题的。靠上面一间是老四的诊所,我以前住校时,小董半夜发高烧,我基本上是到他这儿弄的。
闲暇时光,坐在诊所里练练字,老父亲覃老师健在时,逢年过节的,要给几兄弟的店子门脸儿上写上一副对联的。他算是捡了老父亲的手艺,没荒废。小镇上诊所多,下面有家陈医生诊所,军医,我没找他看过。哈有个叫张建初的,鲁家坪的,是后来搬到小镇上的,租在陈木匠女儿家的。前年我母亲的蛇斑疮就是在他那儿治好的,当然哈有个子任的,两个联手的。
不过,这是后话,他的诊所后来搬到了鲁家坪的家里了,据说也是找上门看病的人哈真不少。哈有乡卫生院,先在水渠儿弯边上的岗上,有点儿偏,晚上有点儿瘆得慌。后来又搬到肉食站,地势低,涨了几河水,又挪了窝,搬到小镇上新修的两层长房子里。现在又搬回了肉食站那儿。不过,似乎不太景气。我是没见有几个人进去瞧病的。
四儿的诊所上一间是三毛老大的一个门店,他两个孩子,一个喊朝阳的,讲话不怎么利索,闲水巴萨的;娶了妻,生了两个女孩儿,现在开三轮送点儿货,守着店铺,一天到晚的邀几桌麻将,抽点钱,温饱问题是解决了的,老大也二十岁了,出去打工了。一个女孩,昭君的,已经远嫁他乡。再过去点儿,是条青石板路,是朝阳的老屋,两层的砖瓦房,屋前绿树合。
上去点儿,是老二的店面,一层的砖瓦房,以前是豆腐坊,煮浆豆腐,人工的,清晨路过,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我以前都教过书,男孩在成年后不久,在小镇外柳林湾洗澡,淹死了。老二后来莫名其妙的眼疾,看不见了,拄着拐杖,我是多年以后在三毛理发店剪头发时才晓得的。女儿一直在小镇上的学校代课,现在考到市内一私立学校教书,早去晚归的。
供销社在小镇的中间,拐拐儿上,四合院的样子,下方是南杂,上方卖百货,后面的几间房有卖农药化肥生资门市,有收中草药的门市,靠下方是一溜儿低矮的瓦房,职工宿舍,中间很大的场院。我回到小镇上教书时,进来了一大帮青年男女,不过,那时个人开的代销店如雨后春笋般,已经不怎么景气了,几任主任哈要五搞六搞的,闹到后来上半年休半年,再后来的后来,每人按照工龄长短买断了,房子也卖出去了,大场院成了农贸市场。
撤乡并镇时,乡政府搬上去了,院子空了,现在成了敬老院,粮店、供销社卖掉了,中学也撤了,和上面的两所学校合并了。那些后来搬进小镇的人们,一直坚持着,多半由原来的一层砖瓦房变成两层三层楼房了,以前路面坑坑洼洼的,天晴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场景也一去不复还了,炒沙路。原来的微型车、三轮车也悄没影儿了,有了班线车。晚上,路灯亮起,小镇上安静了下来……
二
小镇,是澧水流域边上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水至此处,平缓了,河面宽了,临了到镇上时,一小山坡挡了不少路,又因水中有石形如棺材,故名棺材岩,但终因名字不太雅,取其谐音为关门岩。这是小时候爷爷在茶余饭后的时光里告诉我的,也未曾考证,姑且听之姑且信之。后撤乡并镇,归入到西溪坪街道办事处,成了关门岩村。
小镇的赶集日是每月阳历的四、九、十四、十九、二十四、二十九。以前小镇上的赶集日最热闹的地方是石拱桥上和风雨桥上。石拱桥修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桥头石碑上刻有毛主席的七律《送瘟神.其二》: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风吹日晒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依稀可辨。此石拱桥单拱,半月形,跨度二十多米。桥面不宽,五米多点儿,两辆小车会车都比较难,何况来大车了。赶集的日子,小镇上的“常驻民”天不亮就把木马凳儿摆上石拱桥,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都有各自的势力范围,河水不犯井水,互不相干的。多少收取点儿费用,不多,当时的一碗面钱。赶集的摊主们是早就和这些租摊位的挂了钩子,有些大客户是在年初就下了定钱的;有些是一月一结算的;有些是一场一结的。
桥面本来就不宽,两边摆了木马凳儿,大都是八十厘米到一米的样子,上面还有案子,稍微宽点儿,留下的就不足三米了,哈有些空落儿,当地的一些背笼客还要嘎巴叶子烟挤哈,本来不大的场子就更显得拥挤不堪了。一到赶集的日子,两头来车,是要堵上半天的。
风雨桥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修的,赶集日成了牛场,据说红火时湖北的、湘西的、常德的都赶到这儿来做买卖。一回生二回熟,三五次打交道就成了熟人,看好了看准了拍拍牛屁股,一声发财,那人就接过牛绳子。买卖不成仁义在,也有的生意没谈成,在边上的小馆子里搞个三下锅儿,打点儿小锅米酒,呡个二两,下次的生意接着做。风雨桥两头绿柳成荫的,几个剪头发的挑着剃头担子,摆好小摊子,嘴上叼着叶子烟,吧嗒吧嗒的吸几口,剩的不多时,猛吸几口,扔在地上,脚踩灭火。一边手上功夫不停,一边和剃头的顾客海阔天空的东聊西侃。
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人走了,就剩下这一坨牛粪那一坨牛粪的,一饱经沧桑的老人,提留着一撮箕,拿着粪耙子,把地上的牛粪坨拾掇干净,夕阳下老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的。
要想吃点儿山上的土鸡蛋什么的,是要到马垱口、南岗上那里去迎的,二道贩子们是恭候多时,只等山上下来的自投罗网,再来个瓮中捉鳖了的。远点儿的大多来的早,要到面馆里过早,桥头上那两家小面馆算是小镇上的老字号了。主营早餐,馒头稀饭、米粉(面)凉粉(面),佐以榨菜丝、自制的酸豇豆儿、剁辣椒、豆豉、腌菜等,偶尔有人加工什么的,或是搞个三下锅什么的,也是拿得出手的,味道儿哈算可以。
其他的地方,常驻民门前有少许摊位出租,其余的地儿那基本上是见缝插针,给个箩筐就下蛋。也没怎么分什么小菜区、日用百货、南杂区什么的,取方就便,凑个方圆吧。
赶集的场子不长,从那边的王二癞子家到这边的祠堂嘴,一袋烟的功夫。后来,风雨桥垮了,牛场搬到下面渡口边的一角落,似乎冷清了许多;供销社的场院空出来了,小摊位都搬进去了,小镇上的街道一下子宽敞了。随着年轻人外出打工,孩子们外出求学,就剩下老人了,平日里的赶集日是没有几个人的,加之进城也方便,不到九点就散场了。过年前的那两场,是人吼吼的,打工求学的回来了,城里的回乡里过年的,不是为了买点儿什么,就想着看能不能在场上碰见几个熟人,唠唠嗑,明年准备干什么?有么打算?……

作者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