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橼·木瓜·佛手
文/汪曾祺
我家的“花园”里
实在没有多少花。
花园里有一座“土山”。
这“土山”不知是怎么形成的,
是一座长长的隆起的土丘。
“山”上只有一棵龙爪槐,
旁枝横出,可以倚卧。
我常常带了
一块带筋的酱牛肉
或一块榨菜,
半躺在横枝上看小说,
读唐诗。
“山”的东麓有两棵碧桃,
一红一白,
春末开花极繁盛。
“山”的正面却种了
四棵香橼。
我不知道
我的祖父在开园堆山时
为什么要栽了这样几棵树。
这玩意就是
“橘逾淮南则为枳”的枳
(其实这是不对的,
橘与枳自是两种)。
这是很结实的树。
木质坚硬,
树皮紧细光滑。
叶片经冬不凋,
深绿色。
树枝有硬刺。
春天开白色的花。
花后结圆球形的果,
秋后成熟。
香橼不能吃,
瓤极酸涩,
很香,
不过香得不好闻。
凡花果之属有香气者,
总要带点甜味才好,
香橼的香气里却带有
苦味。
香橼很肯结,
树上累累的都是深绿色的果子。
香橼算是我家的“特产”,
可以摘了送人,
但似乎不受欢迎。
没有什么用处,
只好听它自己碧绿地垂在枝头。
到了冬天,
皮色变黄了,
放在盘子里,
摆在水仙花旁边,
也还有点意思,
其时已近春节了。
总之,
香橼不是什么佳果。
香橼皮晒干,
切片,
就是中药里的枳壳。
花园里有一棵木瓜,
不过不大结。
我们所玩的木瓜
都是从水果摊上买来的。
所谓“玩”,
就是放在衣口袋里,
不时取出来,
凑在鼻子跟前闻闻。
——那得是较小的,
没有人在口袋里揣
一个茶叶罐大小的木瓜的。
木瓜香味很好闻。
屋子里放几个木瓜,
一屋子随时都是香的,
使人心情恬静。
我们那里木瓜是不吃的。
这东西那么硬,
怎么吃呢?
华南切为小薄片,
制为蜜饯。
——厦门人是
什么都可以做蜜饯的,
加了很多味道奇怪的药料。
昆明水果店
将木瓜切为大片,
泡在大玻璃缸里。
有人要买,
随时用筷子夹出两片。
很嫩,很脆,很香。
泡木瓜的水里不知加了什么,
否则这木头一样的瓜
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嫩呢?
中国人从前是吃木瓜的。
《东京梦华录》载“木瓜水”,
这大概是一种饮料。
佛手的香味也很好。
不过我真不知道
一个水果为什么要长得
这么奇形怪状!
佛手颜色嫩黄可爱。
《红楼梦》
贾母提到一个蜜蜡佛手,
蜜蜡雕为佛手,
颜色、质感都近似,
设计这件摆设的工匠
是个聪明人。
蜜蜡
不是很珍贵的玉料,
但是能够雕成
一个佛手那样大的蜜蜡却少见,
贾府真是富贵人家。
佛手、木瓜皆可泡酒。
佛手酒微有黄色,
木瓜酒却是红色的。
其他金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