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线戏,吃页面”为渭北特别是合阳一带农人的一大享受。线戏是合阳的特产,页面也是合阳的特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竟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即便如今,线戏走到那里,页面摊便跟到那里,渐渐地除页面之外,油糕摊、麻花摊、针头线脑摊也如影随形,竟将一场线戏变成了一场没有庙的庙会。
线戏俗称“线胡戏”或“线猴戏”,为合阳县特有的古老地方剧种。据记载线偶起于汉,兴于唐,盛于明清。唐·段安节《乐府杂录·傀儡子》载:“自昔传云:‘起于汉祖在平城为冒顿所围,其城一面,即冒顿妻閼氏,兵强于三面,垒中绝食,陈平访知閼氏妒忌,即造木偶人,运用机关,舞于郫间,閼氏望见,谓是生人,虑其城下,冒顿必纳妓女,遂退军……’后乐家翻为戏”。唐《明皇实录》有诗云:“木刻线牵一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犹似人生一梦中”。明末合阳举人李灌通晓音律,喜爱线偶并对线戏的唱腔、音乐、服饰、剧目及偶人造型进行了戏曲化的完善,形成独特的、具有地方特色的剧种并流传于今。
早期线偶人高约二尺五,偶人扁平,不设手足,以吊线操纵,线色黑、红、蓝最为常见,偶线一般置五至七根,复杂者十到二十不等。解放后线偶发展,更趋写实,手足齐备且灵活多变,偶身高至三尺,提线趋于复杂。艺人们通过提、拨、勾、挑、扭、抡、闪、摇等技艺使偶人栩栩如生,神态百出。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线戏形成了独特的地方色彩:音乐婉转优美,唱腔慷慨激昂,提线灵活巧妙,脸谱别具一格,造型酷似唐俑。这些似人却不是真人的木偶在人的操纵之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欢欢乐乐,悲悲切切地上演了一幕幕人间真情。为了真切体验这种特别的感受,不妨让我们一起进入戏园子,全面地领略古老而现代,真实且虚拟的黄土风情。
夜幕降临,村子里便沸腾了,戏园子周围十里八乡的小摊贩们把炉火烧得通红;小孩子们嬉戏追打好不尽兴;姑娘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斜眼看着小伙子评头论足;老汉们靠在土墙根大口大口地吸着旱烟,远远望去,那烟与摊贩炉子冒出的烟把整个戏园子围成了一堵“烟墙”;老太太们交头接耳,东张西望,把小孙孙紧紧地搂在怀里,等待开戏……开戏前锣鼓家伙总要敲打半天,俗称打开场,这时四面八方的人群闻声而来,顿时戏园子成了人的海洋,热闹非凡。人们欢声笑语,高喉亮嗓,异常兴奋,这呼喊声、叫卖声、锣鼓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波,吓得池塘里的青蛙不敢露头……待到黑压压的人群融化在夜幕中,戏便开始了。人们如痴如醉,双目圆睁。有好事者沿砖踮脚,透过幕帐的空隙窥探着吹拉弹唱的秘密。坐在小吃摊上的人更是手忙脚乱,只顾看戏,买了十个油糕只吃到五个,其余不知什么时候已掉在地上被踩成土糕……待到戏台上有一民女哭诉冤情,其唱腔由慢渐快,进而怒不可遏,台下人鸦雀无声,随之双目紧闭,双手捂脸,以袖代巾,接着一片泣声,有甚者干脆号啕大哭……看到冤仇已报,皆大欢喜之时,台下人不由自主与演员同唱一调,弄得戏园子吼声如雷,震耳欲聋,弄不清谁在唱戏,谁在看戏。戏完了,许多人还呆坐在板凳上,回味着戏里的情节,直到婆娘在背上重重地给上一拳,这才一步三回头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线戏之美在于它的以假当真,以物传情,以虚代实的写意情结与艺术方式。偶人全身没有骨架,胸腔用一个形如枕头的棉花包代替,四肢皆为粗麻绳充当,没有关节,走起路来飘飘如仙,前后左右皆可打弯,拿东西不用转身便可得到。人们观此习以为常,不这样便不觉得美。更为好看的便是风中的线偶,人物多斜着出场,风朝东刮,人便朝东斜,风停了,人便站直了。挂在后台的线偶因风的缘故相互打闹嬉戏,两个本当是仇人此时竟抱在了一起;两个本应是恩爱夫妻,此时却打个不停……台前台后,各自上演着不同的人间剧目。
线戏之美还在于它哀怨的声腔,主弦乐器俗称母胡胡(低音板胡),声音低沉圆浑,如壮汉呻吟,听后让人产生几分悲哀。正因如此,线戏最适宜表演苦戏,如传统剧目《白汗衫》《百宝箱》《窦娥冤》中的唱腔,催人泪下,令人心碎。特别是人称回子的唱腔,哭、念、唱、说融为一体,把线戏中的苦推到了极致,只要有此唱腔出现,台下必定一片寂静,人们屏住呼吸,让悲情尽情地浸泡其中,直至热泪纵横,泣不成声方为过瘾。这就是线戏的特色,更是线戏的魅力所在。
线戏这古老独特的剧种,线腔这苍凉悲壮的旋律,连着多少人的心,牵着多少人的情。小小的舞台演出了多少人间悲欢离合,小小的戏园子留下了多少人间喜怒哀乐。看线戏体验人生,听线腔感受苍凉,吃页面品尝美味,可谓土塬一大乐事。
贺荣敏,笔名一敏。生于陕西合阳县。现为西安美术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12年至2018年任西安美术学院副院长。2007年被评为陕西省劳动模范,2015年获陕西省教学名师。其国画作品多次入选全国、全省大型美术展览。出版散文集《绘事散言》《画说欧洲》等,在各大文学期刊发表散文、随笔等数十万字。樊强,西安外国语大学播音系主任、副教授、博士、国家级普通话水平测试员、陕西省广播电影电视协会播音主持委员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