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军魂永存
作者:缪莘和
每年"八一″节临近,我的心情便会不自觉地激动起来:怀念部队,思念战友。
我情不自禁的打开手机,翻看往年战友聚会的照片。在一张张热闹场面的照片中,发现了一张亲如母女的合影。
这是一张2023年7月29日,在昆明920医院(原43医院),与唐慧珍阿姨的合影。
唐阿姨是原昆明军区炮兵副司令藏树桐老首长的夫人,也是一位1946年入伍的老战士。记得去年此时,唐阿姨的女儿藏巍告诉我,她母亲患肺癌晚期已住院。听到这个消息,我第二天就赶到医院探望。沿途一直在想,该怎么安慰开导她呢?谁知第一眼见到她,准备的满腹话语一句也没有用上。唐阿姨像往常一样健谈开朗,开口就说:我可想你了,晚上做梦,梦见你带着我们跳舞,逢年过节还在礼堂演出。那些年,大院里一会儿卖西瓜、苹果,一会儿又拉蔬菜,太热闹了。接着又说:我呀,这一辈子都没有抽过烟。家里人也不抽烟,活到95岁了,怎么到医院一检查,就是肺癌晚期,还转移了!我这么大岁数了,不管了,活一天赚一天!小缪啊,你可要注意身体,人太瘦了,要加强营养。
她的一番话,让我心酸,更让我感到暖心。我和她外孙女一起将她扶起,自己用右手托住她的后背,和唐阿姨拍下了这张最后的合影。一个月后,唐慧珍阿姨与世长辞。这位革命的老战士、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在疾病缠身、极度痛苦的临终前,回忆的是过往的欢乐、对同志慈母般的关心。她坦然接受现实直面死亡的乐观精神,激励着我在今后的路上勇往直前。
看着照片,我的内心再次被触动,建军节前夕,我该去看看各位还健在的老首长。
心动不如行动。我来到了昆明工人新村(军级干部休养所)干休所,拜访德高望重的老领导田禾兴。田部长1928年3月出生,今年过了生日,已进入97岁了。田部长系原昆明军区后勤部副部长,后任成都军区后勤部驻昆明办事处主任。1979年2月,自卫还击战打响后,时任昆明军区后勤部前指负责人,他全程经历了这场边境战事,负责战时的后勤保障。1984年收复两山作战期间,他曾两次徒步登上老山主峰,直入前沿阵地与指战员们深入交谈,实地调研战时后勤保障工作。岁月如梭,几十年后,2023年金秋十月,时年96岁高龄的老人,怀着对昔日战场的难忘情结,重返当年战场。当家人陪同到达老山主峰小广场时,子女们出于安全考虑,劝阻到此为止。田部长像当年冲锋的勇士,拄着拐杖,掷地有声:“今天必须登上峰顶,就是豁出两年阳寿,也在所不惜!”
这位96岁的老将军,徒步第三次登上老山主峰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夕阳下,他像一棵屹立不倒的青松。
2024年5月下旬,97岁高龄的田部长,又带着家人重走长征路。还专程前往禄劝县皎平渡至洪门渡金沙江沿线,探寻红色印记。
我在拜访田部长时,他期待地对我说:我争取再活三年,就能梦想成真了。我插话说,是啊,三年后,您就是100岁了,到那时,我一定要来庆贺,沾沾百岁老人的福气。他马上更正说,不对。三年后的2027年,是建军100周年!如我此生能见证人民解放军百年庆典,那真是我人生最大的幸事,死而无憾!我再次看到了一位革命老前辈的坚定信念和军人情怀。
7月18日,我走进920医院干部病房,看望原昆明军区干部部李之泽副部长。李部长是从战火中滚打出来的老军人,在解放战争中,他荣立特等功一次,大功四次。他用从敌军手中缴获的相机胶卷,拍摄了不少照片,记录下战斗场景。每当冲锋号吹响,他与冲锋的战士同行,冒死在战场上拍摄,在枪林弹雨中留下了大量珍贵的影像资料,记录下解放战争中可歌可泣的战斗场面。不少珍贵的照片被各省市及部队的博物馆收藏。当年英俊潇洒的他,如今满头霜雪,已是95岁高龄的老人,身患多种疾病,癌症晚期,进食困难。当他听到我的喊声时,急忙对床边的护工说:干休所的领导来看我了,赶快把我扶起来。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放。我想,这双手的掌纹中,烙刻着鲜活的历史啊!他像孩子一样絮叨着他的病情,他与病痛搏斗与奋争的过程。他说,疾病对于我来说,是包袱,是敌人,我每天都在和他们战斗,我每活一天就胜利一天,直到最后我与他们同归于尽!
我静静地听着听着,心里一次次的震撼和感动。当我离开病房时,李部长坚持要送我到电梯口,他推开护工拿来的轮椅,一步步艰难的往前挪动,看着他步履蹒跚,我忍住泪水,慢慢的陪他前行,当我走进电梯按下按键的一刹那,李部长举起右手给我行了一个军礼。我来不及回礼,电梯门已关,我的泪水随着电梯的下降,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我又去看望原14军副军长王英仕。护工阿姨拿了一块白色硬纸板,让我写上名字。我低头正写着,只听到军长在床上大喊起来:别写了,连你都不认识,我该完蛋了。赶快把我扶起来。
我和阿姨把他扶坐在沙发上,他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缪所长同志,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来看我,太不够哥们儿了。我们俩还是搭档呢!在干休所,你当党委书记,我当管委会主任,那些年我们配合的很好呀,你忘了吧?我心里十分的愧疚,只能找个借口说,我什么都没忘,只是退休了,不便再往干休所跑了。他爽朗的发出军人特有的大笑声,又单刀直入的问我,你丈夫走了那么多年,怎么也不找个老伴儿?我回答: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他又问,儿子怎么样?孙女多大了?他问的很细,我答的认真,我们就像久别的老朋友,无话不谈。老军长掏心窝地对我说,我今年99岁了。当了一辈子的兵。什么苦都吃过,就是从来没想过人生最后这段路那么难走,身不由己,要靠着别人搀扶。他的话,瞬间让我想起了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说过的这句话“老人是对老年一无所知的孩子”。是的,谁都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老年生活啊!临走前,我与老军长合影留念。能与老军长这样促膝而谈,这也是一种幸福呀! 走出四号病房,正对面是二号病房,我要去看望原十一军31师高玉亭副师长。刚迈出脚步,二号病房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我一看这架势,急忙停住脚步,高副师长的女儿小高见到我就说,我爸爸高烧40度,昏迷了,刚才正在抢救。我立即说,我不进去添乱了。小高说,你都来到了门口,怎么不进去看他一眼呢?这话没错,我进门一看。高师长的脸烧的通红,额头上放着用毛巾包裹着的冰块,手臂上挂着吊瓶,旁边放着医疗器械。他女儿靠近父亲的耳根说,爸爸,干休所的老所长来看你了。老人似乎没听清,我把写在纸板上的名字拿给他看。他看清了,说,我们的所长来看我了,组织上派人来看我了。他抬起右手向我行军礼,又抬起左手行军礼,不停地呢喃着说,组织上来人看我了,来看我了。边说着,他的泪水就从眼角不停地流淌,我无法控制住泪水,边向他行军礼边流泪。一位101岁的老军人,昏迷之际,脑海里念念不忘的还是部队、是组织。信仰的坚定,至死不渝!很快,老人家又昏迷了,我对小高说,我走了。此时,老人迷糊中感知到我要走,向我伸出滚烫的双手。我握着这双炙热温暖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这也许是最后的握手,永别的握手。泪水再次从我的眼中滑落。这位过了百岁高龄的老人,对我的嘱咐是:好好保重,多活几年啊!
7月22日晚,我回到了原西站第一干休所,看望身体还健朗的三位老首长。久别重逢,别提有多亲热了,大家畅谈甚欢,感慨岁月不饶人!
回想1982年组建干休所时,前后共安置了267户老干部家庭。有269人是抗战前入伍的老干部,也是原昆明军区(后为成都军区)最大的干休所。42年后,当年的老干部只剩八位了。我捧着当年的花名册,一串串熟悉的名字,一个个亲切的笑容,不断的浮现在眼前。
华灯初上,我走出干休所,仰望星空,不禁有些惆怅。但心中的繁星点点却越来越明亮!
后记:
写这篇文章时飽含泪水,边写边哭,我毕竟与他们朝夕相处20年,是他们前后两次把我推到北京,荣获全军先进老干部工作者,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永远忘不了前辈们!致敬!前辈们!
【编后】
作者缪莘和,原昆明军区政治部文工团演员,文革期间年仅18岁的她深受迫害,平反恢复工作后在昆明军区西站第一干休所(后为成都军区)任职。
之后,她任成都军区昆明西站第一干休所所长。她对待干休所老红军、老八路等前辈如同亲爹亲娘,亲密无间,满腔热情,无微不至。由于工作出色,多次受到上级表彰,被评为全军先进干休所和先进个人。
编者:艾宗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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